幾天下來,艾曉雨的身體雖是恢復(fù)得不錯,但只要她一坐直肋骨部位傳來的陣陣巨痛讓她仍是難以忍受。
孫然然一旁就勸她,不要逞強(qiáng),小心落下后遺癥。
“我得回趟家?!卑瑫杂暌羧輴嗟卦V說道,“從正月初五出門到現(xiàn)在,我都沒回過家……”
“你回家想做什么?你現(xiàn)在又能做得了什么?!”孫然然肅然作色地打斷了艾曉雨的苦訴,“不要說你現(xiàn)在連站都站不起來,就是你能走路,也未必出得了這間房門?!?p> “……?”
“你可能還不知道,這門外有便衣二十四小時把守著呢?!?p> 艾曉雨聽后,大為蒙圈。
“你真以為自己有那么大的勇氣敢從十幾層高的樓頂跳下去?”孫然然就像數(shù)落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訓(xùn)斥著艾曉雨,“人家警察在你的咖啡杯里檢測出了一種致幻劑。你還真以為你媽車禍只是一次交通意外嗎?撞她車子的是阮林府工地的水泥罐車,而且這項(xiàng)工程早在車禍前的一個禮拜就停工了。工程停工后,許多人的工錢,以及廠家的材料款項(xiàng)都不能到位,所以警察起先還誤以為是施工人員將怨恨遷怒于你媽,是在挾私報復(fù)。后經(jīng)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事發(fā)時所有的施工人員都沒有離開過工棚,而那輛肇事車是在頭一天晚上失竊的?!?p> 孫然然見艾曉雨的臉上早已是淚水潸潸,便減緩了一下語氣:“另外,我聽小姑說,警察在你爸的書房里找到一張診斷書,上面寫明你爸得的是肝癌晚期。為這事,我還專門找我爸問過情況,我爸說你爸曾私底下透露過自己的病情,還讓我爸務(wù)必保守這一秘密,說是你爸不想讓你們母女為此擔(dān)心難過。你爸把你們家的別墅作為抵押融資投入到工程中,也是想通過這最后一單工程來賺取你們母女倆今后的幸福生活。事發(fā)后,他覺得自己無顏面對自己最為心愛的人……”
“你別說啦!”艾曉雨泣不成聲,孫然然的話尤如一支銳利剛勁的箭刺透她的心房。
如果時光可以剪輯,那留在腦海中的記憶就是一把鋼刀,它把每一幀原本快樂與溫馨的場景無情地粉碎,到最后只剩下憂傷與悲涼。
這時房門打開,蘇萱陪著賀國珍走了進(jìn)來。
賀國珍一瞅艾曉雨正傷心痛哭,便緊步上前抱住艾曉雨,“好孩子,別哭,別哭?!?p> 艾曉雨一頭扎進(jìn)賀國珍的懷里,悲戚一聲:“姥姥——”
“我們的曉雨要堅強(qiáng)。別哭……”賀國珍一邊用手拍著艾曉雨微微抽搐的背脊,一邊勸慰道,“曉雨呀,你爸爸他之所以強(qiáng)忍病痛的折磨,不吭聲,他就是不想看到我們哭。還有你媽媽,她在你這樣的年紀(jì)時,也失去了父親。在你姥爺?shù)脑岫Y上,你媽就自始至終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事后,我還質(zhì)問過她為什么會變得這么冷漠絕情?她對我說,‘爸爸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流眼淚’?!?p> 艾曉雨慢慢地止住了哭聲。
蘇萱與孫然然招呼過后,她也貼身到艾曉雨的床前,沒有作聲只是撫摸了一把艾曉雨的秀發(fā)。
賀國珍抬手給艾曉雨抹了一把眼淚。
這時,艾曉雨發(fā)現(xiàn)姥姥的眼里也噙滿淚水。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此時此刻,艾曉雨心想,姥姥內(nèi)心的痛苦相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是這個家庭的長輩,是整個家庭幸福的守護(hù)神,家中任何一個晚輩所遭受的悲傷與疾苦都會成倍地落入到她的身上。
想到這,艾曉雨抬手也給姥姥賀國珍拭擦了一下淚水。她發(fā)誓,從今往后自己要學(xué)會堅強(qiáng),絕不能在姥姥或者媽媽的面前流淚,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委屈也不行!
蘇萱見艾曉雨情緒有所好轉(zhuǎn),方才說道:“剛才,我和姨婆一起上樓看過你媽媽,發(fā)覺你媽媽氣色好多了,醫(yī)生告訴我們,她很有可能這一兩天,就會醒過來啦。”
賀國珍的臉上也顯露出一絲的欣喜,微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一消息無疑給剛剛凄苦欲絕的氛圍劃上了一個句號。
蘇萱說,她今天過來是給然然頂個班,這些天,然然太辛苦了。今天劇組正好沒事,就想著過來幫襯一下。
艾曉雨頓時覺得蘇萱越來越善解人意,也挺會體貼人。為此,她嘴里不免說了一些感謝的話。
再說孫然然,這些天可把她給憋壞了,她原本指望殷瑞敏能過來幫襯一下的,不曾想那瘋蹄子野得沒了影,所以當(dāng)聽到蘇萱主動請纓,孫然然自然樂見其成,高興得她是二話不說攙上賀國珍一起回了家。
病房內(nèi)重歸寧靜。
蘇萱關(guān)切地對艾曉雨問道:“身體還行嗎?”
“沒什么大礙。”
“我說傻妹妹,你這回真要是陪你爸走了,你媽該怎么辦?”蘇萱見艾曉雨心緒平穩(wěn),便拋出一個思辨性稍強(qiáng)些的問題出來。
“我……”
艾曉雨頓時無言以對。
“其實(shí),你爸這一走,心里最難受的是你媽?!碧K萱拉住艾曉雨的手,慢條斯理地開導(dǎo)道,“現(xiàn)在,最讓你媽放心不下的人,應(yīng)該是你。所以,你以后做什么事,要多顧及一下你媽的感受?!?p> “謝謝萱姐?!?p> “謝我什么,”蘇萱一笑回道,“你也算是受過高等教育明事理的人,只是臨事沖動,一時意氣用事,缺乏思慮周全罷了?!?p> 艾曉雨聽過之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手不經(jīng)意地?fù)崦艘幌峦箝g的那條手串,她的這個舉動被蘇萱看在眼里。
“怎么,你心里還記掛著那個人?”
蘇萱所說的“那個人”,艾曉雨心照不宣,指的就是送她手串的“小道士”。
艾曉雨像是被驚到了一般,迅速地?fù)u了搖頭。
“也是。你要是真的在乎他,你就不會義無反顧地做出那種極端的事來?!碧K萱見艾曉雨不搭腔,估計是心結(jié)未解,便自嘲道,“緣分這東西就像一道電石火花,能埋藏在心里卻又難以言傳?!?p> 艾曉雨抽出手,從枕邊拿了一張寫滿字的便箋遞給了蘇萱。
“這應(yīng)該是一首《蝶戀花》,寫得還不錯?!碧K萱展紙念罷,便笑著問道:“這是他寫的吧?!”
艾曉雨驚訝地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蘇萱并沒有直接回答艾曉雨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怎么,他真的來過?”
艾曉雨點(diǎn)點(diǎn)頭。
“我可沒有騙你吧?!碧K萱抿嘴一樂道,“他是不是長得很帥?!”
“我沒見過他?!卑瑫杂曜灾@樣的回答,多少會讓蘇萱有些意外,便連忙解釋說,“他來的時候,孫然然在邊上,那會兒我正處昏迷之中。”
“哪你是怎么知道,這是他寫的?”
“后來,殷瑞敏來過,看了這張紙跟我說,這是她哥寫的。”
“殷瑞敏?”
“是的。”艾曉雨直坐久了感覺肋部有些疼痛,便稍稍往后仰靠了一下,“在此之前,我還不知道,他就是殷瑞敏的哥哥?!?p> “你是怎么認(rèn)識殷瑞敏的?”
“出國之前,我媽帶我上了一趟清源觀。”艾曉雨在敘述時,腦海閃過往年與殷瑞敏相識的場景,臉部的表情也有了一些舒展,“在那兒,我們見過一面,她說是上觀里找她哥哥,我也沒有想到,他們兄妹倆竟會不同姓?!?p> “他是殷瑞敏的媽媽抱養(yǎng)的,當(dāng)然不同姓啦?!?p> “后來,我聽然然說,她跟他兩人在這房間吵了起來?!?p> “別他他他的,他叫魏有源。便箋里寫的很清楚,我相信你也肯定記得當(dāng)時的情景?!碧K萱聽著有些繞,便糾正道,“你可能不了解他這個人,他魏有源是不會跟任何人吵架的。”
“對。”艾曉雨意識到自己失言,“準(zhǔn)確地說,是然然一門心思地數(shù)落他?!?p> “然然她數(shù)落魏有源?”
“是這樣的。先前,我媽的助理小玲告訴我們說,魏有源是我哥哥……”
“這個,我聽姨婆跟我提起過?!碧K萱一旁插話道,“在你爸的追悼會上,他是以親屬的身份答謝來客?!?p> “可他對然然說,他不是我哥哥?!?p> “他過來就是要自證身份?”
“不是……”艾曉雨欲語又遲。
“哪他來做什么?”蘇萱連忙追了一句。
“他說……他喜歡我。”
“這人也真是,他干嘛要對孫然然說。他要喜歡你,不能等你醒來直接對你說嗎?!”
“可能是話趕話說的吧?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我聽然然說,她就問了魏有源是干什么職業(yè)的?魏有源告訴她,自己沒有職業(yè)。然后……”
“然后,孫然然就替你打抱不平啦!”蘇萱知道孫然然的暴脾氣,面對這種狀況只會出現(xiàn)這么一個結(jié)果。
艾曉雨輕輕地一嘟嚕嘴,顯得很無奈。
“你我都小瞧他了?!碧K萱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妹妹要想徹底走出痛失父親的陰霾,戀愛或許是她一個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蘇萱抖了抖手中的便箋說道:“從這篇詩文來看,他不像是一個初中畢業(yè)的人,或許是為情所致吧,寫得還板有眼的?!?p> “姐,什么叫為情所致?”艾曉雨聽后一臉的羞澀地回道,“我可沒往這方面去想?!?p> “我知道,你心里還在惦念著那個送你手串的小道士?!碧K萱緊隨話題,直白披露道,“你心里很清楚,他就是那名小道士?!?p> “我哪有你說的這種想法?”
“姐姐我是搞編劇的,沒曾想,你比我更會編?!?p> “真的沒有?!?p> “好吧,即便他是你現(xiàn)在重新認(rèn)識的人,”蘇萱兩眼盯著艾曉雨,婉轉(zhuǎn)迂回地說道,“他也算是一個難得的人選,姐只是提醒你,可別錯過啰?!?p> “姐,我現(xiàn)在哪有什么心思往這方面想?!?p> “我知道,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但越是在這緊要關(guān)頭,我們女人越需要有一個人在我們的背后撐著。”
“我也知道你所說的意思??僧吘故畮啄赀^去了,我們彼此未再謀過面,我對他的情況是一無所知?!卑瑫杂甑氖钟珠_始撥弄著腕上的手串,神思凝結(jié)款款說道,“他在我心底,還只是當(dāng)年那個想方設(shè)法幫助我的小哥哥。姐,你說,他會不會就是我哥?”
“是與不是,他自己不已明確地告訴過孫然然啦?怎么,你還不相信他?”蘇萱給艾曉雨掖了一下被角,抽絲剝繭般地剖析說,“你可能真的不了解他,魏有源他雖沒怎么上過學(xué),但他一刻也沒有懈怠過。他之所以輟學(xué),是因?yàn)樵趯W(xué)校既定的課文中沒有他想要汲取的知識。據(jù)我所知,他現(xiàn)在不僅會批八字,還會看相。去年,我跟他在一家小酒館里吃過一餐飯,說實(shí)話他那眼神能把一個人看穿,好像整個世界對他來說,毫無秘密可言。”
“有你說的這么恐怖嗎?”
“就怕比這還更恐怖,”蘇萱展顏一笑說道,“我對他也不是很了解,在追悼會上,他幾乎成了眾人的焦點(diǎn)。他站在那兒雖然一句話沒說,但卻給人一種無形的氣場。”
“我聽然然說,他很有錢。這事你知道嗎?”
蘇萱搖頭回道:“我們?nèi)?zhèn)的人都知道他家有錢,但不知道他們錢是打從哪兒掙來的?”
“我讓然然去打聽了,他妹妹殷瑞敏在一家叫金佳的投資公司里上班,還是個總經(jīng)理。聽說,這家公司是他們一個親戚開的?!?p> “這我還沒聽到過,他們哪來有錢的親戚?”蘇萱說完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轉(zhuǎn)而譏笑道,“怎么,你還真的在背后調(diào)查他啦?”
“不是你想的那樣。大家先前不是說他是我哥哥嘛,后來又說不是。我就想著去了解一下情況?!?p> 蘇萱笑道:“你也別多心,姐沒說你什么。不要說是你,換作是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什么來頭呢?”
“可他對然然說,說是我媽同意他與我交往的。”
“姨不是還昏迷嗎?什么時候的事?”
“然然也是這么反問他,可他說是我媽在出車禍前說的?!?p> “你是說他在撒謊?”
“那倒不是,問題是他與我交往為什么要搬出我媽來,這讓我心里不免有些反感。”
“這我能理解?!碧K萱點(diǎn)點(diǎn)頭回道,“這說明他還不懂如何與一個女孩子交往,骨子里還是挺保守的一個人。鑒于你家出了這么一大灘子的事,他說這話或許是為了穩(wěn)妥起見。但不管怎么說,你放心,這事交給姐姐,我一定會幫你把好這個關(guān)的?!?p> 說完,蘇萱將便箋遞還給艾曉雨,又幫她掖了掖被子,勸她別胡思亂想,多休息,什么事都會有明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