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一名獄卒見狀，急忙將托盤里的東西送至袁載道面前。
托盤里有兩件東西，一件便是方才的那個灰色布條，另一件是本藍(lán)色封皮的冊子。那冊子本就是攤開的，攤開的那一頁應(yīng)是有與此案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袁載道盯著兩樣?xùn)|西看了半晌，眉頭越皺越緊，忽而朝他身邊一名身著綠色官服的官員使了個眼色。綠衣官員見狀湊近，也觀察起那兩件東西，片刻似是有所了悟，俯下身在袁載道耳邊低語起來。袁載道眸中的疑云漸漸散去，轉(zhuǎn)而浮起一絲凝重。他執(zhí)起那兩件東西，目光再次投向我?！澳憧芍@是何物？”
“不知?！蔽姨谷坏卮?。
袁載道冷哼一聲，晃了晃手中的冊子道：“這是由冷毅寒叛國案中所有書面物證裝訂而成的書冊，其中的每一頁都清楚地證明了冷毅寒的叛國之罪……”他頓住，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面上仍是一片泰然，心中卻是沒底：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向我強調(diào)冷毅寒叛國……難道他已經(jīng)查到我這身子的原主人是冷毅寒之女冷晴淺了？但隨即又立刻否定這一想法：不可能，他是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查到的，更何況我還易了容。凌念空說過，這易容之法極是精妙，除非是了解內(nèi)情，不然即便是易容的頂尖高手也看不出破綻。
思及此，我心中略安，只聽袁載道繼續(xù)道：“不過……”袁載道拿起書冊，將翻開的那頁正對著我?！澳憧赡懿恢?，按南離律令，刑部查案，需在結(jié)案后將所有相關(guān)物證、口供匯總。不同類別的證據(jù)，會用不同的匯總方法。而針對書面物證，則是先將每件物證標(biāo)序，而后按序裝訂成冊存檔。而這里的序……”袁載道手指輕敲書冊?！皡s斷開了，說明有人曾趁人不備，混入刑部，在裝訂成冊前盜走了一件物證，可是那人卻沒發(fā)現(xiàn)，他偷盜時，所有物證皆已標(biāo)了序。不過那人盜走的物證應(yīng)不是重要證據(jù)，否則，物證缺失早便被人發(fā)現(xiàn)了?！?p> 袁載道說的這番話與今日簡戚被毒殺之事表面看起來沒有絲毫聯(lián)系，可是他既然如此有耐心地提起這件事……
我還在想著，卻見他放下了書冊，轉(zhuǎn)而拿起了布條?！澳阒肋@布條上寫著什么嗎？”
“不知?！蔽易焐线@么說，心中卻已有了猜測。
“這布條上寫的，便是這書冊中缺失物證對應(yīng)的序?！?p> 果然！我猜的果然不錯。由此看來，策劃簡戚之死的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是想將物證失竊一事公之于眾?？墒撬_(dá)到這一目的，明明有更簡單的法子，為何偏偏要殺了簡戚還嫁禍到我頭上？
袁載道的聲音再次響起，極是嚴(yán)肅：“冷毅寒叛國案，雖已過去兩年，但案情重大，任何與之相關(guān)的案子皆會重判，所以你還是盡早供出命你毒殺簡戚的幕后之人，興許還能保住一條小命?！?p> 我暈，繞了半天還是繞了回來，袁載道還是認(rèn)為我是兇手。不過也是，我根本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我不是兇手。沒有證據(jù)，再多的分析在他看來皆是狡辯。
他見我不言，放緩了聲音繼續(xù)道：“你只需說出一個名字。說了，我便算作你戴罪立功，爭取在定罪時從輕發(fā)落?！彼蛭遥议_口。
這種情形我若是不說，恐怕是過不去的，可我根本不是兇手，更不知幕后之人是誰，總不能隨便說一個吧??？
“不說？”袁載道的聲音冷下去?！澳銊e以為你不說，本官就猜不到！當(dāng)初冷毅寒之所以能定罪、刑部之所以能獲得如此多的證據(jù)，都是多虧了玄翼軍統(tǒng)領(lǐng)凌念空。”他頓住，觀察我的神色。“凌念空奉圣上之命暗查冷毅寒通敵之罪證，所有的罪證在移交刑部前，皆掌于他之手。換句話說，涉及冷毅寒之案的證據(jù)都有什么、哪些證據(jù)重要、哪些無關(guān)緊要，凌念空都一清二楚。而其中若是有對他不利的證據(jù)，他隱秘不報，也不會有人知曉。只不過沒人會想到，兩年前圣上在還未結(jié)案時，便命刑部匯總證據(jù)。所以彼時凌念空應(yīng)是還未將對其不利的證據(jù)扣下，所有證據(jù)便被刑部的人全部帶走了。于是他便出此下策，派人盜取……”
袁載道說的這些也不過是他的推測。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凌念空當(dāng)初派人偷走冷毅寒之案的物證，而今日死的這個簡戚是叛國案的要犯，知曉許多內(nèi)幕，甚至有可能知道凌念空盜走的是何物證，所以凌念空放心不下，派我毒殺簡戚。而簡戚不甘心就這么死了，臨死之前將被盜物證的編碼藏在了我這個“兇手”身上，想以此法報復(fù)凌念空，因為若不是凌念空，他簡戚也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他的這番推測看似合理，實則疑點重重：如果簡戚真的對凌念空有如此大的威脅，凌念空必定早在兩年前便對他下殺手了，怎還會等上兩年？再說簡戚，他如果知道凌念空偷盜罪證，還不早就告訴刑部了？哪里會傻傻地等著被殺？所以事情應(yīng)不是袁載道想的那樣。
袁載道身為刑部尚書，又怎會注意不到這些疑點？無非就是因為物證被盜，刑部有失察之責(zé)，要想將功補過，必定要盡快揪出幕后之人。可他如此行事難免急功近利了些?；蛘咚f那番話只是為了試探，企圖根據(jù)我的反應(yīng)獲得蛛絲馬跡。只可惜我毫不知情，根本給不了他想要的反應(yīng)。
現(xiàn)在我雖不能確定凌念空究竟有沒有偷物證，但可以肯定的是，簡戚之死應(yīng)與凌念空無關(guān)。既然與他無關(guān)，那便是有人想要對付他?？赡侨藢Ω读枘羁站秃昧?，為何偏偏要將簡戚之死嫁禍在我頭上？我招誰惹誰了？難道只是因為我這個醫(yī)官是從凌府出來的？
“小姑娘，本官念你年紀(jì)尚輕，就給你一個時辰考慮。到時你若還是不肯說，就別怪本官無情。”袁載道冷冷說完，便命人將我送回了牢房。
我靠墻坐著，腦中一團亂麻。今日之事，必定與兩年前的叛國案有這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可我知道的信息太少，根本理不出頭緒。那凌念空呢？他此刻知道我遇上麻煩了嗎？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吧？上至公主岳鸞漪身邊的大宮女，下至青樓女子，他的暗裝恐怕早就遍布了整個盛京城，他想不知道此事都難?？伤t遲沒有動作，是在等什么嗎？他是否早便知道有人要對付他呢？他又會如何應(yīng)對？我牽扯其中是意外，還是有人有意為之？……
我想了很久，卻終不得解。正苦惱著，忽聽得雜沓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我抬起頭看見袁載道一行人正朝我所在的牢房走來。一名獄卒搶先上前打開了牢門，袁載道踏了進(jìn)來。
“怎么樣，考慮的如何？”袁載道蹲下身來，正對我?！澳阒灰f出那個名字，本官自不會為難你一個弱女子?！?p> “那個名字”……他說的是凌念空吧？看來他已經(jīng)斷定凌念空便是這幕后主使了?？烧娴氖撬麊?？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揪了起來，思緒卻依舊清明：袁載道對我的口供如此執(zhí)著，可見他并沒有找到可以證明那人有罪的證據(jù)，所以只要我拒不承認(rèn)，那人應(yīng)該不會有事?？墒俏胰羰遣婚_口，袁載道會輕易放過我嗎？
見我良久不語，袁載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冷冷道：“看來不讓你吃些苦頭，你是不打算開口了。來人！”
我聞言倉皇抬頭，只見兩名獄卒氣勢洶洶地朝我走來。
“你們要干什么??？”我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連連后退。
那兩名獄卒走上前來，不由分說便開始剝我的衣服。我驚叫起來：“你們放開我！別碰我！”我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眼淚奪眶而出，心中無比絕望：難道他們要如此羞辱我，逼我招供嗎？堂堂官府，竟也會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我被那兩個獄卒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任我如何反抗，外衣還是被脫下，露出了白色中衣。中衣內(nèi)是貼身的褻衣褻褲，若是他們誠心羞辱我……
我還在腦中做著最壞的打算，那兩名獄卒竟停了手，一左一右架起我。我暗自長出一口氣，卻又有些疑惑：看來方才是我想錯了，可事情雖并非我想的那樣，我恐怕也不會好過。
袁載道冷哼一聲，轉(zhuǎn)身朝外走去。兩名獄卒架著我緊隨其后。我被帶出了大牢，來到刑部后院。
剛一來到室外，我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好冷！我的外衣被悉數(shù)脫去，只剩下單薄的中衣，站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只剩下瑟瑟發(fā)抖了。
后院正中放著一大塊冰，大約一米見方，高約半米。見此情形，我的心也仿若直墜冰窟，頓時明白他們要做什么了。
獄卒強行將我按坐在冰上。身體與冰塊接觸的一剎那，我只覺有千萬根鋼針同時刺入我的雙腿。
“??！”我忍不住痛呼出聲，渾身抖作一團，根本跪坐不住，整個人都癱倒在冰面上。然而這樣的姿勢與冰面接觸面積更大，利刃般的寒意直刺入骨髓，逼得我在冰面上來回扭動著身子，避免任何一塊皮膚與冰面接觸時間過久?？墒俏胰嗽诒希徽撛鯓右苿?，總還是避免不了那刺骨冰寒對皮肉的侵襲。
漸漸地，我已感覺不到冷意，但那如針刺般的痛感卻變本加厲地摧殘著我的身體與意志。傳說中的冰刑果然厲害！
袁載道不知何時已命人搬來了張椅子，披了件狐裘大氅正襟危坐。他冷冷一笑?！斑@冰刑的滋味可還受得住？如果我沒猜錯，你現(xiàn)在定是感覺有千萬把利刃在剜割你的皮肉，疼痛難忍。不過你別擔(dān)心，這種疼痛持續(xù)一個時辰便會漸漸消失，轉(zhuǎn)而被麻木代替，到那個時候，本官就算是真的一刀一刀地割你的肉，你也不會覺得太痛。再過一個時辰，寒氣侵入腸道，你的腸子會向下垂墜，最終滑出體外，再無法歸回原位。到那時，本官命人將你的褲子*扒*了，你便能看到自己的腸子垂在外面。那景象本官見過多次，當(dāng)真是有趣得緊?！痹d道惡毒的話語似是比我身下的冰更冷。
他說的不錯，在冰上待久了，的確是會出現(xiàn)他所說的情況。他如此慢條斯理的訴說，無非是想在折磨我肉體的同時，攻破我的心理防線，逼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我伏在冰上，身體漸漸脫力，難以動彈。四肢所承受的刺痛有減輕之勢，麻木感卻一寸一寸地漫延……
“你拖著腸子，再等上半個時辰，就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腿腳四肢，到那時你便徹徹底底地淪為一個廢人?！痹d道的聲音極慢。“所以說，你一個弱女子，還是識相些，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一個眾人都心知肚明的名字?！?p> 是的，他如此折磨我，不過是想從我口中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只要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這一切的痛苦便都能結(jié)束。思及此，我拼命撐起身子，望向他，唇嘗試性地張了張。
見我如此，袁載道的眼中閃過得意與滿足?！罢f，是誰指使你殺人？”
我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啟唇，極輕地吐出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