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玉川,是一名刀客。時間已是中午,我進入燕都之中,找到一家飯店買了饅頭燒雞和酒,全部放進包裹里,又問明城北城墻的方位,才往北走。北城墻外十分荒涼,原來這燕都久經戰(zhàn)亂,北城墻已經徒留一堵高墻,百姓則大多遷入內城,或者搬到南方去了。不遠處有片密林,我到林邊將馬系在一棵松樹上,拿出食物吃起來。要說心情還是有點緊張的,就好像寒窗苦讀的書生去考試,既興奮又忐忑。這些年我遠離江湖,到崇山峻嶺之間游歷,去大漠雪山探險,往大海沼澤里尋道,自認為對武功有了新的見解和認識。然而領悟越多,越覺得自身的渺小,天地太大無邊無際,現(xiàn)在想起來當初稱做刀神是多么幼稚可笑。在蜀山一處絕崖下,我見到一處古戰(zhàn)場,那里尸骨成堆,半人高的亂草都掩藏不住。石崖上密布著數(shù)千道劍痕觸目驚心,最大的一道劍痕深入石壁三尺多深,長度橫過整個石崖,這幾乎是神仙的本事了。而今天交手的笑面鬼,所練的修羅劍氣只有三成火候,當初的麒麟門司徒風連劍氣都發(fā)不出,可見真正的高手并沒有出現(xiàn),也不屑于和我做對手,天外有天??!
我正思量著,突然隱約傳來錚錚輕響,忽東忽西漂移不定。不一會,錚錚、綜綜清晰的音樂傳來,我仰頭一看,城墻上坐著一個青年懷抱著一支琵琶輕輕撥弄。那人穿著黑白相襯的長袍,坐在城墻邊上,一條腿支著一條腿懸空晃悠,手里的琵琶黑漆古色,十分動聽,那人臉上蒙著白布,頭發(fā)束起插著象牙簪子,看著十分華貴。此時是九月天氣,天空陰沉下來,燕都地處北疆格外的寒冷,我不懂音律,但聽這琵琶聲十分豪邁雄壯,鏘鏘頗有殺伐之意。
“陸先生也是喜歡音律之人嗎?”他突然停住笑了,“我剛剛這曲《塞上將軍》彈得如何?”
我靠著樹坐了下來,現(xiàn)在休息是非常必要的,“我不懂這些玩意兒,不過剛剛聽起來十分舒服?!蔽矣珠_始喝酒,繼續(xù)問道:“你認識我?”
“刀下不死人,千刀人不死,不死刀神陸玉川,只要混江湖的都該知道。”他的聲音也很動聽,又透著點威嚴。
“那么是夏重河讓你來的,他人呢?”
“不要著急,他肯定會來的。”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來。
“你和他什么關系?”
“他是我的師父”,他又彈起琵琶來,悠揚婉轉,又透著點悲涼。
天空開始下雪,紛紛揚揚漫天飛舞,不一會地上淺淺的覆蓋著一層白。
我叫夏米兒,是一名刺客。比起皇宮,燕王府少了許多華貴,多了許多殺氣。這里地處北疆,要時刻準備戰(zhàn)爭,現(xiàn)在的皇帝年老,又沒立下太子,各種勢力暗暗交鋒也讓王爺不得不防。燕王爺手握重兵,鎮(zhèn)守北疆,不知道是哪一股勢力要他的命,想殺他的人應該很多吧。
我們一眾人被帶到后院大廳里,幾個管家仆役垂手侍立在兩側,一個女孩端坐在中間正在喝茶。帶我們過來的管家上前躬身道:“回小郡主,皇上賜給王爺?shù)牟ㄋ刮枧搅?,王爺讓您給安排個住處?!蹦强ぶ鞅持謥淼轿覀兠媲埃瑏砘氐孽獠?。
“都蒙著臉干什么?全摘下來?!笨ぶ鞔舐曊f著,我們馬上都摘下面紗。
郡主又一個個仔細端詳起來,“波斯人長這樣嗎?眼睛挺大,還有點藍?!彼钟檬帜竽笃渲幸粋€的臉,“皮膚挺白啊……哎?這一個最好看”她突然來到我面前。
“不對啊,你比較像中原人,就是鼻子挺,嗯,眼睛也藍?!彼f著又突然從腿上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輕輕拍我的臉,“不知道這漂亮臉蛋兒被劃一下會怎樣?哈哈哈?!?p> 我連忙癱軟在地,又跪著磕頭瑟瑟發(fā)抖。我不能說話,波斯語我能聽懂一句半句,卻不能說,一說就穿幫了??ぶ魈吡宋乙幌拢瑢χ覀兇舐暤溃骸暗搅宋覀兺醺仨毷赝醺囊?guī)矩,馬上都帶到藍玉坊,找?guī)讉€婆子教她們織布,沒有允許不準出去?!彼D身回去,對著幾個管家說道:“今天我爹爹壽宴,務必仔細小心,不要出任何岔子,否則看我不扒你們的皮……”
藍玉坊倒是挺大,每個人都分到一個小房間,房間里擺放著一架織布機。我的房間靠在最邊上,窗戶對著院門。不久,一個婆子帶來食盒,都是青菜豆腐之類平常飯菜,又帶來日常應用之物。等吃完飯,我想著既然已經到達王府,應該給上面通個消息了。我拿起一只簪子端詳了一會,在食盒的一側仔細刻了一個符號,然后靜靜等人把食盒取走。做完這些,我有些如釋重負,此刻的窗外已經飄起雪花,紛紛揚揚如夢如幻,這一刻我忘記了夏米兒的身份,看著這大雪紛飛,我的心也跟著被吹起來飄得好高好高……
我叫陸玉川,是一名刀客。天色漸晚,我在雪中等了兩個時辰,然而夏重河還是沒有來。蒙面人已經放下琵琶站在墻頭看著遠處,他的目光既堅定又透著憂郁。
我靠著樹休息,看著雪花不斷落下來,一片片堆疊在枯草上,那枯草已經被壓得很彎。當雪團噗地從草上跌落,我知道有人來了。我站起身,看著遠處古道,一叢細小的黑色正緩緩前來,是很多人一起來。不久,就是大隊的人馬,都是官兵,而且和上次見到的不一樣,似乎很多是官差。足有一百多人的隊伍緩緩來到城墻下,扇形圍著我,不一會一輛囚車吱吱從后面推了過來,木籠囚車。囚車里竟然是夏重河,他灰白頭發(fā)披散著,雙手被鐵鏈緊緊繞了數(shù)圈固定在囚車上還微微滴著血,單薄的囚衣破舊又帶著血跡,臉被很多頭發(fā)蓋住,但能看出已經十分瘦弱。
我看著他們,內心非常憤怒和疑惑。我不能千里迢迢來和一個傷者決戰(zhàn),我也不能看著我的多年努力得不到答案。但我平靜如水,不想說話。
“這就是你要見的人?”一個尖利的嗓音從人群中響起,慢慢的一個中年太監(jiān)模樣的人背著手踱步出來。他掃了我一眼,目光銳利陰冷,顯然武功不低。他又看看城墻上的蒙面琵琶客,再對夏重河道:“有什么事快點辦完,然后你就得老老實實說出庫銀下落和你的同黨?!?p> 夏重河的眼睛努力睜開,看著我:“給我松開,我要和這個人打一架?!彼穆曇魷啙釤o力,衰老不堪,卻仍有威嚴。
太監(jiān)揮揮手,幾個兵丁上前打開囚車把夏重河放出來。而太監(jiān)則掏出一塊手帕捂了捂鼻子,又尖聲道:“你可別忘了你的保證?!庇忠粨]手,所有兵馬都退后幾十步。
夏重河站在地上仿佛一陣風就能倒掉,雪花落下來他都有些抵擋不住的顫抖。
“刀……神?你來了”他還是語帶譏笑
“我來了,但我不想打了?!蔽覠o聊地看著他
“那你豈不是白來?”他的聲音又變成惱怒。
“我不喜歡不公平的決斗,至少等你養(yǎng)好傷以最佳狀態(tài)才能公平?!?p> “公平?你以為有真正的公平嗎?”他又是譏笑的表情
“至少,我能帶你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養(yǎng)傷,沒有人能阻止我?!蔽艺f著朝太監(jiān)那伙人掃了一眼,他們幾乎同時一震紛紛抽出兵器,吱吱嘎嘎又一陣響,數(shù)十個千機勁弩都對準了我。那太監(jiān)卻還是拿手帕捂了捂鼻子,身后一個小太監(jiān)為他撐起傘。
夏重河冷笑道:“如果我想走,憑他們能留住我……嗎?”他劇烈的咳嗽一會,又接著說,“你要么就今天殺死我,要么就回去,三天后我還是會死。你別無選擇,因為這是……是我的選擇?!闭f完他得意的笑,卻忍不住的咳嗽。
“嗬……嗬嗬……打不打?”
“打!”我頭一次這么無奈
夏重河朝城墻上的蒙面琵琶客點點頭,那青年施了一禮,從墻上扔下一桿鐵槍。
夏重河一伸手就握住了槍,只見他一抖槍花,輕輕撫摸了一陣槍桿,腰桿挺直,渾身霧氣騰騰,馬上換了一個人似的。
“你的兵器呢?”他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壓迫性十足。
我回身從馬背上取出長刀,又取出短劍緩緩走出來,右手長刀斜舉,左手短劍反握。這是我七年來不斷改進而想出的招式,暫時還沒有名字。
我的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太長了,既長又直,刀身又有兩道細小銀線淡淡發(fā)光,而這樣的長刀至少應當雙手持握,我卻單手握著,所需的腕力可想而知。
夏重河看著我手里的長刀,好一會才道:“你的刀很特別,可有名字?”
“有缺”,我淡淡回答道
周老拐變賣了一些僅有的家當又抵押了破屋和小船從村里借來了一點銀子,才弄到一艘不大不小的破舊漁船,只有這種漁船才可以去鸚鵡礁。
我倒是從一個潑皮手里弄到不少銀子,以前沒覺得錢有多重要,現(xiàn)在這些錢變成了大捆的帆布漁網還有木板。海邊的堤岸上,細長的青草密密層層像是綠色的地毯。小蝦米正坐在草叢里,將大把的青草編織成草簾子。周老拐在船上敲敲打打,將船身裂開的部分用木板補上。而我不停的把一些纜繩漁網食物之類的東西搬到船上。海風拂面格外的舒服,我走過小蝦米的旁邊,聽見她正在哼著什么。
“青竹草,青竹草,青竹做籠裝知了。知了聲聲寒暑分,竹草點了不點燈……”
“小蝦米,你唱什么呢?”我好奇的問她
她仰著頭,朝著我笑:“我唱的是竹草歌,就是這個?!?,她抓起一把青草給我看。
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淡藍色的,有點像大海一樣。
“噢,這個青草也可以有歌呀。哈哈,什么時候教教我唄。”
“不好,你得用東西換?!?p> “你要什么東西?”
“我想要一把梳子……”小蝦米臉微微一紅,隨即嘻嘻笑起來。藍天與陽光,野草的海岸,漁船加上小蝦米的笑容,真是美麗而難忘的畫面。
“我從鸚鵡礁逃出來曾經流浪了很多年。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混在大漠馬幫里做馬夫?!敝芾瞎找贿呩斨景逡贿吅呛堑乜粗渡闲∥r米,既有甜蜜又有些感傷,讓他的皺紋都深了好多,“在去吐火羅人那里做生意的時候遇見了她娘,那也是個苦命的波斯女奴,幾乎快餓死了。后來我救了她,花光了積蓄帶了回來,不久就有了小蝦米。可惜她娘沒能活下來?!敝芾瞎盏难劢菨駶?,長長嘆了口氣。
“哪知道,這孩子跟著我還是不停的受苦受窮,還因為有胡人血統(tǒng)受別人嘲笑欺負,小小年紀連玩的來的伙伴都沒幾個,所以這孩子脾氣變得有些古怪……”
我把扛著的東西放在船上,摸出酒壺喝了一口,看著平靜的大海。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周老拐,我只能把酒壺遞給他,繼續(xù)搬東西。
到出發(fā)的日子,小蝦米挽著周老拐的胳膊依依不舍。周老拐說了很多囑咐的話,大意是讓小蝦米不要外出,依靠留下的糧食一直等我們回來。周老拐上了船,一言不發(fā)地拉起船錨,準備開船。我走過小蝦米身邊,把一只小木梳子放在她手里,拍拍她的頭,一個縱躍也跳上了船。船離開海岸晃晃悠悠出發(fā)了,遠處的海平面微微彎曲遙遠而神秘,近處的海岸漸漸消失,小蝦米一直站在岸上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我聽到小蝦米唱起竹草的歌謠:
青竹草,青竹草,青竹化籠裝知了。知了聲聲寒暑分,竹草點了不點燈。竹草高,竹草長,竹草堆里捉迷藏。多少豪富錦衣客,都是當年放牛郎。竹草苦,竹草青,我采草兒編蓑衣。蓑衣給我保爹娘,風雨回家親兒郎。竹草枯,竹草敗,兒郎拜母又三拜。此去從軍功名來,良田千傾有樓臺。
竹草織,竹草編,編就草席帶身邊。
繡娘要見牛郎面,相送十里到江邊。竹草死,竹草生,繡娘夜里哭出聲。牧童雖有將軍身,草席裹尸回不成……
大海之上我們的漁船變得極其渺小,一路上經歷的暴風驟雨不計其數(shù),多次驚險之后終于到達了鸚鵡礁。原來這鸚鵡礁只是某片不起眼的島礁,平常漲潮時只有數(shù)塊礁石露出水面根本無法靠近。而只有落潮時才能看見一片島礁,并且要小心地繞過暗礁,找到一個處布滿鸚鵡螺殼的石洞,才算找到入口。到了洞口等稍微有水的時候,我和周老拐費力地把船推進洞口,然后用繩子把船固定。這洞口奇大無比,足夠停幾十艘大船了。然后在周老拐的帶領下,我們進了洞里。洞口部分還有水,走了一段卻出現(xiàn)數(shù)條小洞,其中一個又似乎向上走了一段就比較干燥了。然后又經歷幾處岔路轉而向下,此時光線已經十分昏暗,火把燃燒的也不是很穩(wěn)定,此時已經走到大海以下了。不久周老拐在一處深邃的水坑下潛了進去,我略微遲疑一下也潛了下去。潛下去才發(fā)覺并不是很深,雖然有個不小的漩渦將我往更深處吸引,但是往下的洞口很小,無論如何都掉不下去,然后往一側有個橫向的洞口卻是好像有人為開鑿出來,我很輕松就滑了過去,不一會就從另一處水面浮了出來。一出水面就發(fā)覺這是挺大的一處空間,頭頂有數(shù)個洞口不停的往下漏水,又有數(shù)十個洞口和大裂縫則能看見藍天白云,如此一來這里光線和空氣還挺好。四周的石頭應該都是礁石,非常不規(guī)則,好在空間巨大,沒什么壓抑感。周老拐已經又點起一支火把,一下把四周照得很亮。
尸骨成堆……
我目之所及,地面的石頭上各種人骨骷髏散的到處都是。周老拐跪在地上哭了起來,這個脆弱的老人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痛苦。
許久之后,老人止住了哭聲,這時頂部的數(shù)十個洞口都開始漏水,大裂縫也開始有水漫撒進來。
“開始漲潮了,不過對咱們沒什么影響,就是完全被水蓋過整個島礁,這里也是安全的。”周老拐指著流下的水都匯聚在一處縫隙里又順著縫隙流向另幾處深溝里。
“這下面有個海眼,無底洞一樣,水永遠不會漫上來。當初龍王會這些海盜把這里作為秘密巢穴,一旦有人追剿就躲在這里,誰也找不到。”周老拐聲音里帶著疲憊。
“但是這里不能長久居住,沒有清水,魚蝦也很少,所以外面必須要有船,否則都會死?!?p> 我走在這個巢穴里,總是不可避免的踩到死人骨頭,然后咯吱吱地發(fā)出脆響。這里明顯被分成若干區(qū)域,外側大片地方都有破布草席漁網獸皮之類雜物,應該是普通海盜生活區(qū)。一處稍微平坦的石臺上有數(shù)十個石墩,居中之處則掛著破舊不堪的帆布,上面繪著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仔細一看還有龍王會的字樣,可能是會長和頭目議事的地方。往里被數(shù)道縫隙隔開幾個小區(qū)域應該是海盜中的高級頭目居住的地方,不過這里的打斗痕跡更多,骨頭破壞嚴重。
“找到了!”周老拐打開了一個角落的箱子。
這是另一個較獨立的空間,里面堆著各種箱子。已經打開的兩口箱子里用紅綢緞包裹著兵器,紅綢緞早就朽爛了。
我拿起一柄長刀,刀鞘如新,拔出來蒼然一道白影,手指輕彈,丁零悅耳。將刃口向上,用一截綢布落下,綢布飄然分成兩半。
“這是龍王會老當家的私藏,他是愛刀之人,所搜集的好刀應該都在這里?!敝芾瞎找贿呎f著一邊打開其余的箱子。
“刀是好刀,只是太鋒利了?!蔽铱戳艘粫?,把刀又放回箱子,這不是我想要的刀。
周老拐搖搖頭繼續(xù)打開那些箱子,這些箱子都上了鎖,好在都已經朽爛稍微費點勁還是能打開。打開的箱子一大半都是刀劍,在這嚴重的濕氣里居然光亮如新。
我繼續(xù)看箱子里的刀,周老拐則發(fā)現(xiàn)了地面的一處暗門。
在腐爛的箱子中間,一根長長的銹刀露出來。這刀太長了,足有九尺七寸,刀身銹跡斑斑卻又堅硬筆直,木制刀柄略有開裂,上面用古篆字刻著‘有缺’。我找到了我需要的刀,只有這樣的長刀才可能破天河槍,因為天河槍是我平生僅見的最大限度發(fā)揮出槍之長度優(yōu)勢的槍法。同時周老拐也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那是數(shù)十箱金銀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