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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的華年

卷五 3 終相識

花樣的華年 方小水 2722 2020-06-24 23:00:00

  “你身體不舒服嗎?我看你一整節(jié)課都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毕抡n時,姜湄關切地問向坐在自己前面的丁樂?;蛟S因為這是靠墻的單列沒有同桌,前后座的關系顯得格外親近。

  “我的胃好難受,又脹氣了?!倍房s在座位的一角,一只手緊緊捂住小腹,眉頭扭在一起。

  半晌過后,丁樂的情況始終不見好轉(zhuǎn),于是便向班主任請假回家?!皼]想到又因為身體原因請假了。”回到教室收拾書包時,丁樂低聲嘆道:“高一的時候就因為這個休學好幾個月。姜湄,再見,希望我很快就能回來吧?!闭f罷,她拖著胃痛的軀體倔強地消失在樓梯拐角。

  “姜湄——你是叫‘姜湄’吧?”課間,與姜湄隔一條過道坐的女生側(cè)過身叫住她。

  “是的,你是趙亦瑤?”由于認為她與自己在交友方面比較一致的緣故,姜湄在座位表上找了她的名字記下。

  “那就好,我沒記錯。我叫趙亦瑤。”她輕輕拍拍胸口,如釋重負地笑著拿起紙筆:“我問你一下剛剛老師講的題,我沒聽明白這一點……”

  也許是這次講題的緣故,姜湄和趙亦瑤漸漸熟絡起來。在無事的課間說笑一陣,晚飯時間一起站在走廊的欄桿前吃水果和面包。亦瑤常說姜湄乖巧可愛,像一個懂事的小妹妹一般。姜湄也覺得亦瑤為人直爽厚道,性格與自己相合。兩人的關系隨著秋意的濃厚一步步走近。很多很多個日夜過后,在陷入亦瑤和楊炳的兩難中,在發(fā)覺自己偏袒楊炳負了亦瑤時,姜湄的腦海中神經(jīng)質(zhì)地不斷回放這段日子的一幕幕場景,而后喟嘆一句老生常談——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在文樹高中上學的時日里,姜湄始終無法妥善處理好與亦瑤和楊炳的關系,似乎永遠不能兩全,選擇一方就勢必委屈另一方——即便是在畢業(yè)典禮上,姜湄也是不倫不類地坐在二人之間——兩人一排坐,她與亦瑤一排,楊炳坐在亦瑤前面。在楊炳叫她坐在自己身邊補齊空位時,她又無法在這個極富有象征意義的時刻留下亦瑤一人,只得把凳子稍稍前挪,雙腿伸開些,使得楊炳身旁的空位不那么明顯……

  直到畢業(yè)后,她與亦瑤、楊炳等人各奔東西已久,她才慢慢體悟出亦瑤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當然,這又是另一段事了。此時的姜湄,這個十五歲半、在文樹高中讀高二的女生,終于毫無知覺地來到與楊炳相識的這一天。

  華北平原黃河南岸的十月下旬,一個小陽春時節(jié)的上午。和暖溫涼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地揮灑進教室,窗邊的幾個位置滿是光彩,楊炳就是在這樣的景致中走到坐在窗下的姜湄身旁。

  “同學,請問你前面這個空了好幾天的位置還有人回來嗎?”他稍稍彎腰問向姜湄。

  姜湄抬頭看到問話人是楊炳,心中難免一驚——這個被許許多多的人描繪成古怪幻影一般的人物,竟然以實體的形態(tài)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講話?!八≌埣倩丶伊耍恢朗裁磿r候回來?!苯乇M量用平和的聲調(diào)回答。

  “那我可以坐在她的位置上嗎?只是借用一下,我周圍的人太吵了,呆不下去?!睏畋Q上了殷切的語氣,滿懷期待地看著姜湄。

  “我說什么也不算啊……又不是我的位置?!苯責o奈地笑笑。

  “我就來個先斬后奏,坐在這里吧?!睏畋奔钡鼗氐阶簧习褧н^來,笑著坐下:“充分利用閑置資源?!卑仓煤煤螅洲D(zhuǎn)身對姜湄自嘲似地說:“我已經(jīng)成為班主任最討厭的學生之一了——平時每天去辦公室找他吵架,考試時被判作弊給班級聲譽抹黑,所以被發(fā)配到蠻荒之地了!趁著這位同學請假,我就沾沾她的光吧!”

  他倒也不像程楓、蘇妙儀等人描繪的那樣呆板古怪,挺自來熟的,姜湄暗想。

  說話間,上課鈴已經(jīng)打響。老師要打開一本不常用的教輔書。

  “同學,可以一起看嗎?我的書在座位上,現(xiàn)在不好回去拿。”楊炳側(cè)坐著轉(zhuǎn)頭快快地說出這一通話。

  “好啊,一起看吧。”姜湄把書橫放在桌上。

  “抱歉,忙著強行鳩占鵲巢,忘記了自我介紹?!眱扇顺聊乜磿簳?,楊炳忽然說,“我叫楊炳,‘楊樹’的楊,‘炳’是火字旁加上‘甲乙丙丁’的‘丙’?!?p>  “我叫姜湄。”姜湄頓了頓,正想細說是哪兩個字,楊炳卻開口說道:“可以看一下扉頁上寫的名字嗎?更清楚一點?!?p>  姜湄點點頭,把書翻至扉頁。

  “姜湄……”楊炳看著紙上兩個娟秀的小字點點頭,嘴里念叨著:“‘所謂伊人,在水之湄’,姜湄——好名字。好字配好名。”末了又低聲快速補上一句“像是在哪里聽過一樣”,這句話尾音幾乎化為烏有,像是自言自語。

  隨后,楊炳就自然而然地坐在姜湄前面的位置上,周圍的一切都相安無事。只是姜湄有些奇怪——楊炳幾乎一到需要課本或是別的什么教輔的課便轉(zhuǎn)回頭和自己同看。“抱歉,主要是這個位置上原本就已經(jīng)很多書了,我的書搬過來后沒地方放,只能把幾本最要緊的帶來,別的就麻煩你了?!睏畋忉尩?。

  此外,楊炳還是一個十分健談的人,和姜湄一同看書時嘴上常常絮絮叨叨地發(fā)表自己的長篇大論,不善言辭又內(nèi)向的姜湄在與尚未相熟者的對話中總是處在聆聽者的位置,這兩人的交談倒也進行得順順當當。

  在丁樂初次請假回家的七八天時間里,楊炳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她的空位上,這當中又有一多半的工夫是在和姜湄談天說地。于是兩人的關系漸漸近了些,雖說與后來纏連不斷的情與怨相比還差了不少,但好歹也算得上普通朋友。不過,那時候不能說不好啊,很久很久以后,姜湄默默地感慨。她知道,楊炳大概也是這么認為。

  如果一切就止步于此就好了,姜湄想。

  此話當真?如果真的止步于此,不會后悔么?另一個聲音發(fā)出質(zhì)問。

  大概會吧。掙扎許久,最終繳械投降。

  那么,又有一個疑問出現(xiàn)——楊炳,希望止步于此嗎?

  對于這個問題,姜湄心里沒了篤定的答案。對于他而言,或許誰都可以吧……很久以后的姜湄回想起黑色天空下班主任對自己說的話,和初夏時節(jié)楊炳給自己的回信。

  ……

  奇奇怪怪,一團亂麻。姜湄的耳邊只盤桓著末了的那句話:“想起我吧,將來,在你變老的那一年”。

  丁樂回到學校后,楊炳自然返回原位。然而在家中休息良久的丁樂身體狀況非但沒有向好,反而急轉(zhuǎn)直下。十一月初的晚上,丁樂又連續(xù)胃疼幾節(jié)課。晚自習放學時,她起身揉著小腹,茫然望著窗外黑洞洞的夜和明亮燈光組成的怪異景象,而后嘆道:“我越來越瘦了,這肯定有問題?!?p>  這句話輕盈且低沉地落在姜湄桌上,姜湄忙寬慰她幾句。只是她沒想到,這是丁樂留在她記憶中的最后一個場景。那天夜里,丁樂犯了急病住進醫(yī)院,不久后家長來學校收拾走了她的所有東西。丁樂遺留這個班級中的痕跡被鐵面無私的時間悉數(shù)擦去,以至于后來姜湄常常懷疑她是否存在過。

  “丁樂是誰?”某天她向亦瑤提起丁樂時,亦瑤吃驚地問。

  或許只是自己臆想中的人物吧,姜湄在心中長嘆一句,為什么時常想起她呢?——明明相處時間不長,彼此也沒有到親密無間的地步。是因為最初與楊炳相識多虧了她的空座位?

  如果當初坐在自己前面的不是丁樂、如果丁樂是個不常生病的人、如果楊炳沒有晚涂答題卡被判作弊、如果楊炳周圍的人沒有那么吵……想來自己便是不會再遇上楊炳了……也許是另外一種相識方式也未可知……

  總而言之,在當下的世界里,一系列的偶然造就了楊炳與姜湄相識的必然。

  終究是相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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