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喚良久,才見慕棠踱著四方步,緩緩徐行,入堂,作揖。
京兆少尹有二,慕棠盛棋。盛棋欲迫切參與卻為避嫌而禁了他的權(quán)利,而慕棠卻是主動推辭責(zé)任,甚至回絕了入庭。因而,此次庭審皆不允其二人坐堂。
“屬下猶豫再三是否前來,這才遲了,大人莫怪?!?p> 被派去請慕棠的小吏,在他做此開脫后,使勁地翻了個白眼,此舉眾人盡收眼底。
哪里是慕棠猶豫再三,反倒當(dāng)小吏通知其上庭時,他毫無難色,立即開口應(yīng)下。至于久而不至,只因他磨磨蹭蹭又是理衣,又是篦發(fā),似是要赴了哪家的宴席。
“死者你可曾見過?”京兆尹并未理會慕棠前言,直入正題。
“屬下未曾見過?!?p> 回稟時,慕棠始終不抬頭,雙眸緊盯足尖下的地面。
“慕兄怎得信口胡言!你分明是治了那歹人的罪??!”陸卿率先開口,他是相信先前阿平所言的,因而此刻面對慕棠不假思索的回應(yīng),他自是生急。
堂上安靜許久,無人回答,也無人問話。眾人皆聚視于慕棠,等待他的反應(yīng)。
忽的一聲冷笑,慕棠回身,竟向著跪地的陸卿拜了一拜:“哦?陸公子所說在下自己怎得毫不知曉?再言,即便那時要當(dāng)堂定罪,也要有個由頭吧??稍谙挛醋鋈魏危瑢崒僖苫?。那便只好勞煩公子解釋一二了?!?p> 慕棠好計謀!
燙手山芋重拋了回去。慕夫人昨日左右叮囑、百般教他說話,果真是派上用場。
陸卿正欲回答,卻發(fā)覺無從開口。
他該作何言語?直言九兒被那人險些侮辱了清白嗎?
“公子怎得不說話?”慕棠以為自己逞了威風(fēng),咄咄逼人。
“那是……”
陸卿方道二字,卻被秋娘的一聲高嘆生生打斷。
“陸公子這又是何必!”秋娘始終伏地不起,眾人只見其項背,無能察其顏色,“難道公子要為了奴這條賤命,賠上一個投假狀的罪名?奴知公子為人寬厚,不忍見人受罪。但老奴罪有應(yīng)得,萬不該留有情面?!?p> 無人知曉,此刻秋娘已是淚流滿面,強持著句調(diào)才未有絲毫顫動。想來陸卿此刻必定是萬分不解,即便如此,她也注定要如此孤注一擲。
正如她于馬車中對顧伯所言:“假使此行兇多吉少,且保全了大局罷?!?p> 如若陸卿真是坦白了那晚始末,九兒必定名節(jié)不保,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此乃因一也。
又或他照實說了經(jīng)過,而慕棠想來定是要矢口否認的。且當(dāng)日并未有任何人再瞧見,偏還是顧伯幾人為了掩人耳目,悄悄將人送去了京兆府。這番道理說不清,沒準兒還會讓陸卿加上一等欺瞞之罪,此其因二也。
秋娘自知時日無多,面對這分明的羅網(wǎng),她唯有替孩子們擔(dān)下。
但她不知道,這層由慕夫人親手編織的天羅地網(wǎng),自始至終都是沖她一人而來。而陸卿,不過是激起她情緒的一顆棋子罷了。
只是,她未想及顧旌竟會莽撞地挺身而出。
……
身后傳來九兒的哭腔:“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是民女、民女當(dāng)晚……”
“住嘴!我平日教你的禮都學(xué)去了哪里?如今堂前,好生想想!”
假母一言斷了九兒的解釋,終是起身回首,眼瞼之上噙滿淚水,卻是怒目相視于女兒。
“姑娘受了驚嚇,不宜堂內(nèi)聽候。來人,帶唐姑娘去后庭歇息!”慕棠一來生怕九兒不顧一切說了實情;二來他愚鈍地以為,自己如此行事是在幫九兒撇清了干系,日后她定會萬分感激。
就這樣,奈何九兒有言欲辯,卻仍是被小吏生生拉開。
美其名曰是服侍她歇息,實則竟是將其鎖進了廂房。
轉(zhuǎn)眼,慕棠移視李云衣。他不敢動當(dāng)朝公主絲毫,若她不言語任何,慕棠自是讓她好生留在堂內(nèi)。
但云衣并未同慕棠所想:“大人,民女有話說?!?p> “民女不知事發(fā)究竟,亦不詳始末。但素來悉曉大人面前這三人的德性。他們斷不會真真如此兇殘。請大人明察,毋要即刻便定了罪?!?p> 除陸卿慕棠二人外,此庭眾人,皆不知云衣皇室身份,聽罷其所云,哤聒分競,一時間,是非莫分。
其中大多云云如此:“不詳始末便無言相辯,這是誰家的女兒不知法度,竟敢作弄京兆尹!”
不過,京兆尹并未理會李云衣的言辭——她的這番話語,的確無足輕重。況且,作為一庭之長,他自是知曉分寸,也必然不會草率結(jié)了案。
眼下,唯有唐秋仍是不斷認罪,盛棋、陸卿皆是無言。顧旌伏地不起,自承認同謀后便再未動作。至于慕棠與錢姑,則是一唱一和,明擺著在急于坐實假母的罪責(zé)。
時過一刻,人言方息。京兆尹疲于令座下諸人噤聲,等其靜語方再開口。
“唐秋、顧旌二人,既已認罪,即刻押入獄中。陸卿一時失言,但罪不當(dāng)罰,自該反省。此案尚未了結(jié),仍需得詳實證據(jù)?!?p> 京兆尹斷案多年,閱人無數(shù),卻從未見過如唐秋這般直言認罪伏誅的。甚至隱約間給人以——似她甘于如此。另外,慕棠盛棋反應(yīng)不一,而陸卿與方才被拉走的女子皆言唐秋無罪。疑點重重,他不得不緩下定判,仔細查實。
“屬下愿協(xié)理此案?!?p> 盛棋與慕棠幾乎同時開口。
“京中尚有各大小事務(wù)未決斷,你二人去處理,我自當(dāng)放心些。至于此案,蓋始于本官之手,自當(dāng)繼之?!?p> 京兆尹言罷,拂袖而去。
……
唐顧二人被幾個小吏押離出堂,其余人盡數(shù)散去。
錢姑喊了幾句“大人明察秋毫”,難以掩飾面上得意,隨即離開。
慕棠念及后庭被關(guān)的美人,也是快步出了門。
如今,堂中唯有李云衣、陸卿和盛棋三人。
陸卿仍是跪于冰涼石磚之上,怔怔望著方才假母所在位置。
盛棋趨步其前,奮力拉起陸卿,只覺他此刻軀體竟如此順從。
“唯有公子以實情相告,盛某方能幫助。”盛棋顧慮萬千,為官斷案幾年,雖閱歷尚淺,但眼前所過事由,他自是感知有異。
但陸卿思慮九兒境況,本是欲先行尋找惦念之人,但眼下之事仍是十萬火急,拖不得絲毫。
云衣為穩(wěn)定其心,便主動提起要尋九兒,相約稍晚于露華樓碰面。
陸盛二人這才放心,并肩去向了盛棋的公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