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細思極恐

　　吳記超市展區(qū)，吳天和長孫嘉慶面前坐著今天抽簽環(huán)節(jié)的優(yōu)勝者，1號！

　　這是一個四十上下有點矮胖的揚州客商，正是今天在街上痛斥李維漢“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揚州客商。

　　會議室除了外邊的場所，里面還有一個單獨的小隔間，是曹老板自己小憩的地方，這會兒也給了吳天使用。

　　吳天、長孫嘉慶就在小隔間里會面這個揚州客商，其他二十人就在外邊的會議廳等候。

　　這個揚州客商非常恭敬地向二人鞠躬問安，吳天笑道：“劉老板不必客氣，請坐。你也知道外邊還有那么多人等著，所以咱們面談少說些客套話，你說出你的需求，我提出我的條件，咱們盡量快些達成結果。行就行，不行的話以后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機會合作。”

　　劉老板笑道：“吳老板所言甚是，那咱們就長話短說，不讓外面的朋友久等?！?p>　　吳天對長孫嘉慶點點頭，長孫嘉慶就打開手中的賬本和中性筆筆帽，開始準備記錄。

　　此時吳天坐在曹老板平日坐的主位上，長孫嘉慶則坐在側席。

　　雖然長孫嘉慶家族顯赫，但在商言商，吳天是耀唐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長孫嘉慶是他的助手，長孫嘉慶本人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委屈和不妥。

　　劉老板一上來就把長安李家在揚州高價販賣吳記超市商品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番，最后眼中充滿鄙夷和仇恨地說道：“李家人所作所為，就如吸血的螞蟥，貪婪而丑惡。如果不是恰巧來長安參加展銷會，我們不知還要被李家人蒙蔽盤剝多久呢！”

　　吳天表情淡然地問道：“李家在揚州、洛陽等地所為我已經(jīng)知曉。不知劉老板認為該怎么做？”

　　劉老板毫不猶豫地說道：“自然是希望吳老板斷絕李家的供貨，讓李家再無能力從揚州百姓身上吸血?！?p>　　吳天依舊表情淡然地問道：“”然后呢？”

　　劉老板一愣：“然后？”

　　吳天笑道：“劉老板和各位同行不辭辛苦排隊和我洽談，為的是什么？”

　　劉老板立刻就明白了，笑道：“自然是希望吳老板能給在下提供一些佳品，由劉某人帶回揚州啊?！?p>　　吳天點點頭疑問道：“我吳記超市的商品售價，不會因為您是長安本地人還是外地客商而區(qū)別對待。比如帝豪香煙我都是賣三百文一盒，賣給您和賣給李家對我來說有什么不同呢？”

　　“這——”劉老板頓時神色一滯，的確啊，如果吳記超市香煙賣出的價格不因買賣對象而不同，賣給誰都一樣，為什么非要是自己呢？

　　劉老板有些語塞，內(nèi)心自語道：“難道他這是在暗示，要分潤一部分異地轉賣的高額利潤？”

　　劉老板想到這感覺茅塞頓開。

　　做生意嘛，總歸是雙贏才能久遠。李家那種做法是自己吃獨食，不給本來的金主吳天一毛錢額外好處，難怪吳天會生氣。李維漢那小子這般不通人情世故得罪貴人，自己可不會那樣傻！

　　劉老板想到這，立刻就露出一副我懂你的心思的模樣，笑道：“吳老板，您放心，價錢好商量，帝豪香煙您在長安賣三百文，我愿意五百文訂購，您覺得如何？”

　　卻沒想到吳天搖頭道：“我說過，帝豪就賣三百文，不管是對長安本地人還是外地人?！?p>　　劉老板頓時愣住了，想了想就不確定地看著吳天揣測道：“我知道吳掌柜胸懷蒼生，打算讓大唐所有百姓都用上吳記超市質優(yōu)價廉的產(chǎn)品。但如今需求遠大于供給，就算您不想賺這個錢，這個錢也會被其他人賺走的。”

　　吳天心頭有點不悅，問道：“如果我答應給你供貨，劉老板打算把香煙在揚州賣多少錢一盒？”

　　劉老板道：“實不相瞞，揚州人對帝豪香煙十分喜愛，需求量很大。一個月前李家賣的是五兩銀子一盒，第一批出貨很快就被大家搶光了。第二批出貨就漲到了十兩銀子一盒，依舊是很快被搶光。所以，我準備訂購十萬盒，分批出售探探市場的底，確定供需平衡時的價格到底是多少。”

　　“我的計劃如下：第一批出售一萬盒，定價二十兩銀子一盒。如果被快速搶購光，第二批一萬盒就賣三十兩一盒?！?p>　　“如果第二批搶購速度下滑很快，我就把漲價幅度降下來，每天讓售價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兩之間變動，統(tǒng)計每天的銷售額和利潤變化，觀察一段時間內(nèi)哪個價格的當天利潤最高，就能知道以哪個價格賣出能得到最大收益。而這個價格也就是大家可以接受的最終銷售價格?！?p>　　吳天真的是內(nèi)心震驚無比，他自己是金融學專業(yè)，對這些價格歧視手段相對熟悉，可沒想到大唐時期的人們就已經(jīng)把這一手玩的這么溜了！

　　厲害！小瞧古人的智慧了！

　　吳天內(nèi)心對這個精明的揚州商人有些欽佩，但顯然他的計劃和自己的初衷是違背的。

　　吳天苦笑道：“劉掌柜的計劃甚妙，作為追逐利潤最大化的生意人，本無可厚非。但就如開始你所說，我之所以堅持一視同仁都賣300文一盒煙，盡量讓各地香煙價格控制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內(nèi)，讓普通百姓也能消費得起，這才是我的初衷啊?！?p>　　劉老板對吳天的初衷表示由衷的敬仰，但也犀利地指出了其中的諸多難處。

　　“吳老板，我理解您的心情，也支持您的看法。但您也該知道，物品價格形成無外乎是供和需。商品有用，大家需求量大，但各種原因產(chǎn)量小，導致供不應求，價格自然上升。就算是官府，也難以干預市場價格。”

　　吳天點點頭，說道：“劉老板所言不錯，商品價格貴不僅僅是有用，更是因為稀缺。就如同水之于黃金，水對人的生存來說作用要比黃金大得多，但卻是黃金價格比水珍貴得多?！?p>　　劉老板贊許地笑道：“不錯，帝豪香煙這么受歡迎，但如今市場上供給量卻是嚴重不足，就成了稀缺品。在北方還好，可是揚州蘇州富人很多，對吳記超市商品需求量尤其地大。價格如果定的太低，就會發(fā)生哄搶?！?p>　　“那里的人不僅會享受，更是有生意頭腦。他們見到市面上香煙供不應求，就會搶購囤積，造成市面上更大的緊缺。他們就會加價賣給下一家。下一家如果發(fā)現(xiàn)市面上還存在巨大供需差距，就會再加價賣給下一家……最后大家都成了中間商，你辛苦把商品生產(chǎn)出來，我辛辛苦苦把東西從長安運到揚州，最后賺大頭的卻是那些空手套白狼的中間商。最過分的是店大欺客，公然侵占合作人商標，給合伙人挖坑下套，操控價格、自己生產(chǎn)假冒偽劣商品坑害客人，出了事就一推二五六！”

　　長孫嘉慶也道：“不錯，當年還在晉陽的時候，那時候天下大亂，晉陽經(jīng)常鬧饑荒。糧食、鹽巴、布匹等等物資都成了搶手貨，就會出現(xiàn)哄搶囤積，大家爭相炒作獲利的情況。當然，揚州、杭州那邊的人更精明，做起這個來更加得心應手。我爹當年就曾經(jīng)主持開倉放糧，但這些糧食大多都成了奸商炒作的資本，老百姓并沒有吃到平價糧。就算是砍了一大批奸商的腦袋，依舊有人敢頂風作案，完全不把法度放在眼里，真的是人為財死、沒有底線！所以，這個錢就算我們不賺，也會有人給賺了。不會有人感謝我們！”

　　“不會有人感謝我們——”吳天被這句話深深觸動了，陷入了沉思。

　　劉老板和長孫嘉慶說的都很對，也是實際情況。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馬克思曾經(jīng)有過一段非常經(jīng)典的話，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他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5%的利潤，他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他就敢踐踏一切法律，有300%的利潤，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如果動亂和紛爭會帶來利潤，它就會鼓勵它們。

　　歷史上無數(shù)次糧食、食鹽囤積炒作風波，明末山西幫商人走私資敵，西方人殖民與販賣黑人，美國為了石油霸權不惜發(fā)動戰(zhàn)爭顛覆一個又一個主權國家，都證明了錢財對于人的誘惑力有多大！

　　李家把香煙從長安轉賣到揚州，三十倍利潤足矣讓人瘋狂。如果真的如劉老板所說，可以賣到三十兩，那就是將近一百倍利潤！

　　吳天相信，會有無數(shù)人不惜殺人、冒險、拋家棄子等一切手段，來博取這高昂的利潤！

　　想到這，吳天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真的斷了李家的貨，李維漢會不會找自己拼命？

　　但現(xiàn)在自己有長孫嘉慶，有自己的耀唐集團，有匯豐集團曹老板，已經(jīng)不怕李家。

　　但如果他真的嚴格限制商品在各地的價格，肯定會成為所有客商的公敵。因為吳天阻礙了他們獲取暴利！

　　吳天現(xiàn)在真的是非常無奈，真的是想為國為民做件好事，到頭來不僅沒有一個人感激自己，反而眾叛親離，甚至招來殺身之禍。這世道怎么成了這樣！

　　商人？利潤？他們是推動了社會進步和生產(chǎn)力發(fā)展，但內(nèi)中又有多少讓人不寒而栗的極端利己和血腥呢！

　　西方經(jīng)濟學一直鼓吹自由市場，把市場主體都描述成理性化的“人”，認為不受干預的自由競爭會使得社會效用最大化，但很少提及資本的冷酷與無情。

　　自己真的是把書讀死了！還是馬克思的《資本論》更透徹，更接近現(xiàn)實！

　　不惜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資本為了獲取最大利潤，而使用一切卑鄙手段。

　　吳天有造福大唐萬民的愿望，但不想成為烈士！他可以接受功成身退，但絕不是為了實現(xiàn)理想犧牲自己身家性命！

　　吳天此刻打算妥協(xié)，有條件的妥協(xié)。

　　長孫嘉慶和劉老板一直密切看著吳天表情的變化，知道他此刻內(nèi)心在做著激烈的掙扎和利弊權衡。

　　長孫嘉慶拍了拍吳天的肩膀道：“守義，現(xiàn)在你是耀唐集團的董事長也是最大的股東，你做決定就是，作為你的助手我會尊重你的意見。但作為朋友，我只想勸你一句，不要太急于求成，夢想咱們可以一步步實現(xiàn)，你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p>　　劉老板似乎也明了吳天的糾結，感嘆道：“吳老板不僅有曠世大才，更有高尚的節(jié)操，生意人中少有。但既然做了生意人，就要按照規(guī)則來行事。有些規(guī)則的確不合理，但要打破舊規(guī)則重造新規(guī)則不容易，就跟改朝換代一樣，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在力量還沒有達到一定程度時，要學會妥協(xié)和忍耐啊?！?p>　　劉老板的話顯然是交淺言深了，吳天和長孫嘉慶都是很詫異，吳天再審視這個揚州商人，覺得他已經(jīng)不像剛進來時那樣是個謹小慎微的精明商人了，身上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吳天感激一笑，長舒一口氣嘆息道：“多謝劉老板指點迷津，我知道該怎么做了?？磥砩虉霰绕鸸賵龊蛻?zhàn)場，殘酷黑暗程度不遑多讓，我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p>　　劉老板卻神秘地嘿嘿一笑：“吳老板，劉某人別的能耐沒有，但虛長你十幾歲，對這些人情世故、歪門邪道卻是門清。吳老板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劉某人十分敬仰，真不希望您在不久后出什么意外。我呢，想追隨吳老板，幫您實現(xiàn)重造大唐商界秩序的夢想，加入耀唐集團做個跑腿的，還望吳老板成全啊！”

　　吳天內(nèi)心猛跳，這個人也太直接了吧！也很自信！

　　長孫嘉慶也是個聰明人，打著哈哈道：“承蒙劉老板看得起啊，實話跟你說吧，耀唐集團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人，隨便一家飯館都比我們規(guī)模大?！?p>　　劉老板卻不以為意道：“有二位風云合璧，劉某人不懷疑耀唐集團的未來會差的了！”

　　吳天也做出了決斷，雖然第一次見面，但這個揚州商人給人的感覺很不一般，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揚州那邊更是自己商業(yè)帝國的重要版圖，如果能吸納他進來，或許……

　　“那好，一會兒你在外稍等，這里弄完后，去通義坊永安客棧我房間，咱們細細聊！”

　　說著吳天向劉老板伸出了手，吳老板眼中精光四射，也微笑著伸出了手，緊緊握在一起搖了又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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