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命運并非一幕仁慈的戲劇
?。ㄒ唬?p> 明天會更好,也許是個偽命題。
馮璐的第二任丈夫、高中同班同學鄭杰凱查出身患肝癌,中晚期。夏邇和燦燦回蓮城來探望時,在醫(yī)院走廊里先遇到了馮璐和鄭杰凱所生的兒子,還不到六歲的天天。夏邇和燦燦尋找他爸爸的病房時,小家伙正蹲在地上排演他的三個變形金剛玩具。
“天天,爸爸和媽媽在哪里?你能把阿姨帶過去嗎?”燦燦拉著他的手問。
“爸爸在睡覺,不能吵醒他!阿姨你看,變形金剛正在打仗。”天天一邊不停變換著變形金剛的位置,一邊說。
“哦,那它們誰最厲害?”夏邇摸摸他的頭,柔聲問。
“它最厲害!它是巨無霸,力大無窮!”天天舉起一個藍色的變形金剛,眼里閃著光。
“那他打贏了嗎?”夏邇看孩子興致正高,就繼續(xù)往下問。
“打贏了!”天天用手里的巨無霸快速撞到另外兩個玩具,跳起來喊道:“巨無霸勝利!”
“哇,巨無霸好厲害!媽媽知道你在這里玩嗎?咱們?nèi)フ覌寢專貌缓??”燦燦說。
“好!”天天抓起倒在地上的另外兩個變形金剛,向前走去。夏邇和燦燦跟著他,走到病房門口。夏邇拉住天天,燦燦輕輕推開門。
病房里躺著兩個病人,各自有一個看護的家屬,卻靜悄悄的,像沒有人一般。屋里橫放著兩張病床,靠窗的床上躺著一個女孩,十七八歲的樣子,短發(fā),很白很清秀的臉,瘦得幾乎皮包骨。她半睜著眼睛,卻對任何動靜都無動于衷,也不看任何人。女孩的床邊坐著一個穿腰身緊收的花裙子的中年女人,馬尾扎的干凈利索,臉上有淡淡的妝容。女人的手在女孩的背上輕輕地撫摸,也低著頭,絲毫不關心身邊的任何變化。鄭杰凱躺在靠門口的病床上,很嚴實地捂著被子,酣睡的臉上帶著疲憊。馮璐坐在床頭柜邊,正很專注地看著手里的用藥單據(jù),直到夏邇和燦燦走到跟前,發(fā)出一聲輕喚,她才抬起頭來。
“你們倆一起回來了!哎呀,也真是好久沒有見到你們倆了!”三人來到走廊上的長椅處坐定,馮璐一聲驚呼,又喜又悲。
“是的是的,還是去年雨秋上學時我們見過一面,有一年多沒再見了!每次回來都想去看你,但每次時間都挺趕的,就錯過了……”夏邇說。
“知道你們忙,在大城市里做事,不像我們這小地方悠閑。你們忙是忙,但都比我強……”馮璐的說話聲漸漸低下去。
“你別多想,人有旦夕禍福,誰還沒個病沒個災的?病了該怎么治就怎么治,總會有辦法的!”夏邇急忙安慰道。
“現(xiàn)在我也只能這樣寬慰自己了,化療、放療,不管什么辦法,能用的都用上,指望他能多活一段時間是一段時間……”馮璐滿臉愁苦,說話也明顯中氣不足。
“你也別太悲觀了,現(xiàn)在醫(yī)術發(fā)達得很,這里不行就到中州去,我們都在那邊,還愁找不到好醫(yī)生?”燦燦說。
“我知道大家都在為我們操心,昨天阮茞也打電話來,問需不需要轉(zhuǎn)到中州去治,可目前的情況,估計是到哪里都沒有辦法了……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已經(jīng)不能手術……”馮璐開始哽咽。
“不管結果怎樣,你都要堅強啊,天天還小,雨秋也還在讀書,他們都還指望著你!再難過,再傷心,你也不能倒下,知道嗎?”夏邇緊緊握住馮璐的手。
“是啊,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真是沒辦法了!”燦燦也拍拍馮璐的肩膀說。
三人說話時,天天趴在走廊對面的另一張長椅上,又擺開他的變形金剛,嘴里模擬著打斗砍殺的聲音,玩了起來。
三人也不敢在走廊呆得太久,因為還掛著藥瓶,不時得喊護士來換藥水,于是三人進到病房里,恰好吊瓶里的藥水將盡,馮璐按鈴通知護士。護士進來換藥時,也帶來體溫計,說是要測量體溫。馮璐抬起鄭杰凱的胳膊,把體溫計塞他腋下時,鄭杰凱醒了。
“夏邇!——燦燦!——”鄭杰凱看見兩人,很高興。
“夏邇和燦燦忙得很,剛好有事回來,聽說你在住院,非要來看你!”馮璐一邊說一邊對夏邇和燦燦眨眨眼,看來是不想讓丈夫多想。
“是啊,我們是同學,你生病了都不來看一眼,那算什么同學?再說了,我們也想見見馮璐,這么長時間沒見了,不也得來看看!”燦燦馬上說。
夏邇笑著點點頭。
“也是,我們班這些同學能聯(lián)系上的本來就不算多,不像二班,他們搞起同學會來那場面才叫大,能把城市酒店包下一半來!”鄭杰凱大約是剛睡了一覺,精神頭特別好。
“我們班長盡忙國家大事去了,哪有精力操這心?。∈遣皇?,夏邇?”燦燦笑著拍拍夏邇說。
“我們這些有聯(lián)系的平常也是各忙各的,也難得見一面,我們這次不是有事回來,恐怕也不能來看你。所以,大家還是要加強聯(lián)系,多來往,等你病好了,也和馮璐一起到中州去玩玩,到了那里,你能見到更多同學!”夏邇不理燦燦,對鄭杰凱說。
“是的是的,我也是整天地窮忙,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這次一住院,好多同學都來看我,我真的沒想到。還是馮璐說的對,讀書時的情誼真是什么也比不了,大家真是要多來往!”
?。ǘ?p>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會,旁邊床上的女孩子翻了個身,發(fā)出一聲很輕微的嘆息。女孩的媽媽連忙把耳朵俯到她嘴邊,問:“餓不餓?想吃什么?”女孩似乎說了什么,夏邇沒有聽清,只見她媽媽“噔噔噔”走到陽臺上去了。夏邇注意到她穿著一雙半高跟鞋,鞋掌觸地的聲音雖然并不算大,但要照顧一個臥床的病人,這雙黑色硬牛皮鞋還是顯得不那么合適。
陽臺上響過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女孩的媽媽拿著幾包零食進來了,打開一包薯條遞給女孩一片。女孩接過去,慢慢地咀嚼吞咽。
“我們出去說,別打擾到孩子吃東西!”馮璐壓低聲音對夏邇和燦燦說??匆娞焯炫郎喜〈?,正和爸爸玩了起來,夏邇二人于是和鄭杰凱道別,走出了病房。
“你還瞞著杰凱,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情況?”燦燦一出門就問馮璐。
“不能告訴他,他人本來就很脆弱,我怕跟他說了,他會崩潰,那樣病情可能會惡化得更快……”馮璐無可奈何地說。
“是的,心態(tài)很重要?,F(xiàn)在得這種病的人挺多,但活的時間有長有短,可見打針吃藥是一個方面,保持良好心態(tài),有戰(zhàn)勝疾病的信心也很關鍵!”夏邇拍拍馮璐的胳膊,從包里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信封,“你也不能灰心,有什么困難就跟我們說,這是阮茞和在中州的同學們的一點心意,不多,只有三萬多,你先拿著,不夠了我們再想辦法?!?p> “夏邇——”馮璐一直繃著的情緒突然垮了,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你們——我謝謝大家!替我謝謝大家!”
“謝啥,這不是應該的!同學一場,誰有難處了能不伸手幫一把?”夏邇和燦燦也都眼圈一紅。
春節(jié)時夏邇再到醫(yī)院看鄭杰凱,馮璐的女兒吳雨秋也在,黑直的長發(fā)披肩,配著細眉細眼,顯得十分清秀干凈。
“夏阿姨好!”雨秋見到夏邇,很禮貌,但眼神淡漠,面無表情。
“好?!毕倪冃πΑ?p> 鄭杰凱躺在病床上,對夏邇感激地笑著,但笑得很無力。馮璐悄悄告訴夏邇,他已經(jīng)不能自己上下床了。夏邇坐了一會,說了些寬慰的話,但其實夏邇自己也不知道,說什么才能起到安慰一個臨終者的作用。夏邇注意到隔壁床上躺著的不再是三個月前看見的小姑娘,而是一個白發(fā)的老人。
“那個小姑娘出院了嗎?”馮璐送夏邇出了病房,夏邇?nèi)滩蛔『闷娴貑枴?p> “你是說那個高中生?她啊,走了——”
“不會吧,她還是個孩子啊,怎么會!”夏邇大驚,心不由得一揪。
“可不是!也是肝癌晚期,中秋節(jié)后就走了。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過節(jié)那天她吃月餅,一下子吃了兩塊,平時吃幾片零食都難,竟吃了兩塊月餅,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后來才知道那是回光返照。唉——”
“多漂亮的孩子啊,爸爸媽媽不是要傷心死了!”夏邇搖頭嘆息不已。
“這孩子命苦,爸爸媽媽離婚后都再婚了,沒人管她,跟奶奶生活,不舒服好長時間也不敢說,后來實在受不了了,到醫(yī)院一查,已經(jīng)不行了。她爸媽照理說是該傷心,可我沒怎么看出來……作孽??!”馮璐搖頭。
“……這奶奶怎么這么大意!”
“她是住在學校,奶奶也是個把月才見一面……不過聽說這奶奶喜歡打麻將,小姑娘眼看要不行了,她還趁她爸爸媽媽在的時間去打會麻將,不知道咋就這么迷麻將?這孩子的爸媽也都體面得很,媽媽從來都是頭發(fā)梳的一絲不亂,爸爸更不用說了,早晚夾一個黑皮包,好像是個老板,不過這孩子卻毀了……”馮璐邊說邊嘆氣惋惜。
“這孩子……辛苦走這一遭,真是什么也沒有得到?。 毕倪冇中奶塾指袀?。人活一世,各有各的來由,歸宿卻一樣,至于過程,無非是逐步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從來就沒有人知道你是誰,從頭到尾你其實都是自己一個人。
(三)
今年的冬天冷得徹骨,一連兩場大雪后,氣溫下降到了零下六七度,夏邇店前的門檐上掛起了冰鉤,陰冷的風尋著縫隙就直往門里鉆。夏邇站在玻璃門內(nèi),望著像是被熏黑了天空,想著下午要去接回放月假的兒子,得早點出門。
下午店里來客出人意料地有些多,都說是太冷,來蒸個桑拿,暖暖身子。夏邇忙著招呼過一陣后,剛剛坐下來,電話響了,一看是周剛。夏邇略略猶豫了一下,接通電話。
“你在店里嗎?我在門外?!敝軇偪人砸宦暫?,說。
夏邇走出門,看見周剛正從車里下來,裹著一件黑色的羽絨襖,灰色毛領被風吹起,擋住了半邊臉。
“你怎么來了?天這么冷,是出差嗎?”夏邇很意外,周剛上個月來看過兒子,還給周周買了一件軍綠色羽絨襖。
“沒有。蓮城的好幾所學校水管都凍裂了,學生還有凍傷的,摔傷的,我來看看兒子咋樣。你——還好吧?”周剛站在門口,搓著手說。
“哦,還好。你進來暖和一會吧?!毕倪冋f。
“不用,我就在車里等。你店里和家里都還好嗎?我剛才看見有些街角還結有冰,你路上要小心一點。”周剛把手捂在口袋里,鼻子尖凍的有點泛紅了。
“今天放月假,也差不多該去接周周了。你等我一下,我拿了包就出來?!毕倪儾换卮鹬軇偟膯栐儯挚纯磿r間,雖然還有點早,但不知路況如何,覺得早點出發(fā)更保險。
兩人上車坐定,周剛慢慢開動車向前。
“你——高速上還暢通嗎?”夏邇想問周剛是不是專門跑高速過來的,話到嘴邊卻跳到了下一個問題上。
“今天上午十點剛通的車,車有點多,不過還好?!敝軇偪粗胺?,不緊不慢地開車,不緊不慢地說。
夏邇到中州后,雖說見過幾次周剛,也早就感覺到他沉穩(wěn)了許多,但還是有點不太習慣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哼——”夏邇有點尷尬,清清嗓子說,“周周看見你,一定很高興。”
“這還要謝謝你。”周剛不看夏邇,卻說。
“謝我什么?”夏邇問。
“你把他教得很像你,通情達理?!敝軇偪焖賿咭谎巯倪儭?p> “……不通情達理會怎樣?”
“可能根本不會認我這個爹吧!”周剛一笑。
“兒子怎么會不認爹,就算嘴上不認,心里也是認的,這一點你放心?!?p> “我以前做過很多對他不好的事,說真的,就是壓根不知道怎么當?shù)?,現(xiàn)在知道一點了,兒子也長大了,你也……兒子他像你,心腸軟,又懂事。幸虧他像你,要是學了我的脾氣,那還不無法無天!”周剛說著說著,突然哈哈一笑。
夏邇也低眉一笑,周周要是真像周剛小時候,還真有可能無法無天。
夏邇繼續(xù)問了些關于周剛父親和兩個姐姐的事,言談間偶爾說到自己父母和弟弟一家,卻發(fā)現(xiàn)周剛對他們的事大多也很清楚,大約是因為周周的緣故,夏邇想。
兩人在學校門口等了大約半個小時,接到周周上車,直接到餐館去吃飯。
“爸,我想搞體育,我媽她不讓!”周周大口吃著最愛的牛肉,看看夏邇,對爸爸說。
“哦,你為什么要搞體育?”周剛也看看夏邇,問兒子。
“我學習成績不好,如果光靠文化課,肯定上不了本科,上不了本科,那還不如不讀了!”周周嘟著嘴說。
“你怎么又提這事了?搞體育是有機會上本科,可上了有什么用??!”夏邇把筷子一放,瞪著周周說。
“你看我媽是什么態(tài)度,根本就不尊重我的意見!”周周也不干了。
“都不要著急嘛!兒子你想搞體育,那訓練是很苦的,你先想好能不能受得了?!敝軇傁确€(wěn)住母子倆,對周周說完,又對夏邇說,“我們先聽聽他的想法,再做決定也不遲,是不是?”
“好吧,你說,我聽聽!”夏邇只好答應。
“我知道每天都要訓練,我同桌就是搞體育的,我跟他去過幾回,比他表現(xiàn)還好,老師都說我有天賦,可以學!”
“你媽她擔心你學了沒用,搞體育的還是給人沒文化的感覺,是不是?”周剛問夏邇。
“怎么就沒文化了,不也是大學生嗎?照你說的,那些世界冠軍從小就學體育,豈不個個都是文盲?你這完全是偏見,赤裸裸的歧視!”周周沖夏邇說,“反正如果你不讓我轉(zhuǎn)體育,我就不上學了!”
“你——你威脅我?。 ?p> “好,好,聽我說兩句!周周,你有自己的想法,但還是要和媽媽商量,知道嗎?夏邇你沒錯,但想想兒子他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是不是?嘿嘿,先吃菜,邊吃邊說,時間還多,慢慢商量嘛!對不對?”周剛急忙做起和事佬,兩邊安撫勸導。
周周很乖覺地安靜了下來,夏邇也在心里琢磨著兒子的話,不再多說。
三人吃完飯,周周說想買雙保暖鞋,因為天氣太冷,教室里開著空調(diào),腳也總是凍的發(fā)疼,于是三人到了南京路步行街去買鞋。買好鞋出來,周剛送母子倆回家,因為晚上氣溫低,怕高速公路封了,所以提出要和周周在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蓮城。夏邇同意了,父子二人就高高興興地去酒店里了。
第二天快中午了,周周才回到家里。夏邇催他快寫作業(yè),周周卻拿出一個白色禮盒說:“新年禮物,送給你!”
“啊——你買的?”夏邇吃驚不小。
“你看看喜不喜歡吧!”周周不答,只催夏邇看禮物。
夏邇打開盒蓋,是一個金黃閃亮的樹葉形吊墜,由一根光滑的黑絲繩穿著。
“這……真好看!是你選的嗎?媽媽很喜歡!”夏邇目光輕輕一掃兒子,周周正滿心期待地看著自己,夏邇馬上把吊墜帶在脖子上,贊賞地說。
“哈哈,我就說你肯定會喜歡!”周周得意地說。
“謝謝你,兒子!”夏邇用力握握兒子的手,不管是誰買的,這里面有兒子的心意在,無妨,夏邇想。
(四)
郭勁松果真請夏邇和燦燦吃飯了,雖然時隔大半年,還打著新年聚會的名義,招呼了一大群在中州的同學,但也算說話算話,連阮茞也騰出時間陪著夏邇一起來了。酒過數(shù)巡,夏邇起身去洗手間,再回到包間時,馬上意識到屋里的氣氛發(fā)生了變化,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一聲不吭直愣愣地看著她,這難道不奇怪嗎?
“夏邇!”阮茞離開座位,走過來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引到剛才的座位上。鄰座的燦燦伸出手,握住夏邇的手。
“夏邇……”夏邇正要坐下,突然又聽到一聲呼喚。她向坐在席位正首,臉對門口的那個人看過去,剛才進門時他罩在身后窗戶透過來的光暈里的面孔,現(xiàn)在再清晰不過地顯現(xiàn)在了眼前?!@面孔上滿是讓夏邇驚駭和痛苦的痕跡,她只需這一瞥,就確定了他是楊若塵,一去二十余年,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夏邇毫無防備之時,有如天外來客般突然又登場了。但夏邇只停頓了一小會,什么也沒有說,慢慢坐了下來。所有的人都等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
“夏邇,你——還好吧……”楊若塵有點艱難地說。
“挺好——”夏邇竟對他一笑,只是這笑比不笑更讓人別扭。
楊若塵盯著夏邇,點點頭,嘴角也有一絲笑,但他保持這絲笑意和他說話一樣,給人無比艱難的感覺。
“來,時隔這么多年再聚,大家一起喝一杯!”燦燦眨眨眼,端起酒杯說。
大家紛紛附和,一邊稱是一邊端杯飲盡。夏邇也機械地端起酒杯。
“你喝得有點多了,就喝點飲料吧?!比钇惸眠^夏邇的酒杯。旁邊有人馬上遞過來一杯橙汁。
夏邇把笑臉對著阮茞,很乖順地回應他:“嗯,好——”
楊若塵筷子夾住一根芹菜,那根芹菜在他的筷子頭上扭了扭,又掉回了盤子里。
“楊主任,我敬您!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先干為敬,您隨意!”郭勁松做為這桌酒席的東家,格外熱情地說。
“好?!睏钊魤m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在隔壁已經(jīng)喝了不少了,表示一下,你不要見怪??!”
“哪里哪里,您隨意就好!”郭勁松急忙欠身說。
“你再吃一塊醉魚。”阮茞夾過來一塊西湖醉魚,放在夏邇盤子里。夏邇慢慢吃了。
“我也敬您!祝您步步高升,萬事如意!”燦燦端起酒杯,站起身來,擋住楊若塵看向夏邇的目光。
“夏邇,愿意跟我喝一個嗎?”楊若塵和燦燦喝完,突然說。滿桌子的人瞬間又都停下了杯盤碗筷,像是在等著見證一場重大事件的發(fā)生似的。
“好啊,難得你——您還記得我?!毕倪兤届o地說。
“我——我喝完!”楊若塵仰頭喝盡杯里的酒。
夏邇喝下一小口橙汁,面無表情地放下杯子。楊若塵呆呆地看著夏邇。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
“楊老師,我也敬您?!比钇惔蚱茖擂?。
“還是阮茞懂事,喊我楊老師。你們都忘記我是老師了?”楊若塵說,“就沖阮茞這稱呼,我喝!”
眾人鼓掌,紛紛又活躍了起來。
?。ㄎ澹?p> “夏邇,我有點喝多了,要不你陪我先走?阮茞,我和夏邇先走,你們——繼續(xù)!”燦燦拉夏邇起身,說。
“嗯?——好。”夏邇順勢站起來,推開凳子。
眾人又愣著了似的,都不說話。
“我送你們!”阮茞跟著站起來,去拿夏邇的包。
“夏邇!”楊若塵突然也站了起來,追上去。房門剛要悠悠地關攏,又被大力拉開了?!跋倪儭睏钊魤m追了出來。
“楊老師,有事嗎?”夏邇冷冷地問,似笑非笑地盯著楊若塵。
“……”楊若塵干笑一聲,“你們——吃完再走吧!”
“我們已經(jīng)吃好了,您過來得比較晚,讓同學們陪您多吃點!”燦燦回答道。
“嗯——”楊若塵清清嗓子,說:“能不能讓我和夏邇單獨談談?”
“談什么?……不用了……”夏邇小聲說,像是在問楊若塵,也像是在問自己。
“楊老師,今天不合適,改天可以嗎?”阮茞的胳膊環(huán)在了夏邇的腰上。
“嗯——夏邇,你什么時候有空?”楊若塵看看阮茞的胳膊,問夏邇。
“我……不知道?!毕倪兛粗钇愓f。
楊若塵也又看一眼阮茞,略一沉吟,說:“那我再聯(lián)系你?!?p> 夏邇低頭不說話。
“對不起,先走了?!比钇惖氖衷谙倪兊难g稍一用力,夏邇轉(zhuǎn)過身去,燦燦過來挽住夏邇的胳膊,三個人一起越走越遠。
楊若塵的手一會握緊,一會松開,最后他把手插進褲兜里,悻悻地走回包間。
“楊主任!不不,老師,楊老師!我還沒有給您敬酒呢?您是老師,我是學生,我喝起,您隨意!”包間里立刻又熱鬧了起來,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似的。
馬路上,阮茞的車在車流里滑行,夏邇歪著頭,臉對著車窗外黑暗與光影交錯變換的世界,不說話。突然車窗慢慢升了上來,玻璃里出現(xiàn)夏邇空洞呆滯的眼睛。
“風大,別吹著了。”是阮茞關上了車窗,聲音也粗重得像染上了窗外的幽暗。
“這樣的意外重逢,太出乎人的意料了,還挺有意思,是不是?”夏邇卻突然笑著說。
“沒想到會碰到他。是郭勁松在走廊里遇見的,他們有些往來?!弊谇芭诺臓N燦扭過頭來解釋道,“不過,看情形郭勁松應該早就知道他在隔壁,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就不該答應他來吃什么飯!夏邇,你不要多想,大家都沒有惡意……沒有人還在乎過去的那些事情,真的!”
阮茞的右手包住了夏邇的左手,輕輕捏了捏。阮茞的掌心好溫暖,夏邇?nèi)斡扇钇惖氖止∽约旱氖?,她深深地吸氣,吐氣,說:“我沒事。”說完,車里沉默了,只有代駕開啟的導航在說話。大家似乎都覺得此刻沉默是最好的狀態(tài),都不再說話。
該來的事終究會來,不該見面的人也會見面,就像不該發(fā)生的事也會發(fā)生一樣,沒有人可以不順應世事無常,而成為生活格外施與慈悲的對象。
夏邇躺在床上,因為酒精的作用,也因為重新鮮明了的記憶,心里如烈火燒著一般,一整夜都是半夢半醒,早晨醒來時阮茞已經(jīng)回了實驗室,早餐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夏邇起身,感到頭腦一片昏沉,整個人前所未有的疲憊。夏邇坐在桌前,卻沒有一點食欲。今天怎么做才能比昨天更好呢?她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