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嘆了一口氣，坐在了榻前道：“少師你好好養(yǎng)病，無須多禮?！闭f著又揮了揮手讓雙姝也免禮。于是雙姝便垂手站在一邊。
卻聽姚廣孝說道：“貧僧有些話要和皇上單獨說，師妹和雪夫人請暫時到外面等候。”雙姝又朝兩人行了一禮退出了方丈室。就這樣偌大的方丈室內(nèi)只剩下姚廣孝和朱棣兩個人。
“皇上，貧僧能夠再見皇上最后一面看來我佛慈悲啊?！币V孝笑道。
“少師，朕在外的這些天也是時時想著你?！闭f著朱棣便說起這次北伐的點點滴滴，前前后后居然有半個時辰之久。朱棣自從坐上皇位之后對于其他人，甚至是親生兒子一開口都不會十句，有時更是只有一個眼神?？墒撬í氈粚扇藭f這么久的話：一個是仁孝皇后徐氏，另一個便是眼前這個人。
姚廣孝微笑著聽朱棣說著，等朱棣說完，他接道：“皇上這次才收降一個韃靼部落，恐怕那些御史科臣會上疏議論?！?p> 朱棣冷哼了一聲道：“這幫酸腐的文人只不過是朕的棋子而已，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只不過是一群言之無物，只知道胡亂撕咬的野狗?！?p> 聽到朱棣這么評價這些朝臣，姚廣孝依然只是笑了笑。朱棣嘆了一口氣道：“少師，朕知道世人怎么看朕，這些人都覺得朕是一個只知殺戮，殘暴不仁，窮兵黷武，好大喜功的暴君而已?！?p> 說著他抱歉地看了姚廣孝一眼又道，“少師當年勸朕留方孝孺一命，可朕非但沒有留他一命反而還誅了他十族，雖然朕并不后悔，卻總覺得有愧于少師的囑托?！?p> “皇上不必自責，貧僧當年考慮不周，沒想到方孝孺反對會如此激烈，皇上這般處置雖然激烈，卻并沒有錯?；噬袭敃r剛剛登基不久，天下仍然沒有平定，不用非常之法確實無法震服天下?！?p> 朱棣幽幽地嘆了口氣道：“還是少師懂朕的心思?！?p> “皇上乃是圣主明君，貧僧也只是妄自揣度而已?！币V孝淡淡一笑道。
“圣主明君？”朱棣苦笑了一下道，“圣主明君的話也不會處理不好家中的事務(wù)了?！闭f到圣明朱棣不免想起嗣君的問題來。朱棣也只有面對就要死了的姚廣孝才會這么說，若是其他時候，其他人他根本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帝王無私，所以剛才皇上所說的就是國事。不過這事您也不必顧慮，自古以來嗣君之事本就是難事，能處理好的皇帝本就屈指可數(shù)，即使英明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最后不也是因為嗣君出事了么？皇上只要以國事待之想必也不會出什么問題吧?！?p> 朱棣本想從姚廣孝口中得到那個嗣君的答案，可沒想到姚廣孝居然給出了這么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回答。他笑罵道：“你這個老家伙，還是這么奸猾。就像當年你說要送給朕一頂白帽子一樣，給朕出了這么一個大難題之后便甩手走人了?！?p> 姚廣孝喘了幾口后才擠出一絲笑容道：“皇上過獎了，是天下需要皇上來解倒懸之苦，貧僧哪有什么作為。不過皇上也沒說錯，這皇帝本就是天底下最難最難的事兒了，所有的事最后都要皇帝一人承擔，旁人不會也不可能替皇上分擔的。”
朱棣深深地嘆了口氣，姚廣孝所說的他這些年當然深有體會，像姚廣孝這樣的臣子雖然能幫他出主意，但最后還是要他自己來負責。他們錯了，朱棣能殺了他們，但是做事的后果還是要他朱棣一力承擔。
朱棣看著姚廣孝眼神開始渙散，知道分別的時刻還是到來了，卻聽姚廣孝說道：“皇上，貧僧還有一件事求皇上?！?p> 朱棣雙目含淚點點頭道：“少師是要朕照顧你師妹？”朱棣知道林菁霜是姚廣孝唯一的師妹，姚廣孝臨死的時候一定會為這位師妹謀一個前程。即使自己沒辦法給林菁霜前程至少也能讓岳麟禹既富且貴。
當然這也不是什么難事，岳麟禹的軍事才能朱棣十分清楚，若不是因為資歷稍淺以及之前文華門前斗毆事件，還有一些其他的緣由……現(xiàn)在說不定也早就能封個伯爵或者侯爵了。
哪知道姚廣孝微微地搖了搖頭道：“師妹天資聰穎，見識匪淺，志向高潔，很多時候就連貧僧也是自愧不如，若她不是女兒身貧僧一定向皇上舉薦?，F(xiàn)在她已經(jīng)嫁為人婦，在家相夫教子，其樂融融，根本不需要貧僧這個師兄替她多事?！?p> 姚廣孝說完上面這些話，歇了一會兒才又道：“貧僧只是想請皇上是否能夠放了溥洽?！?p> 溥洽？朱棣已經(jīng)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當年自己下令囚禁溥洽是為了能得知朱允炆的下落。后來胡濙將朱允炆的下落報告給自己之后就把這人給忘了。
朱棣想了想后道：“好，朕答應(yīng)你了。”
聽到朱棣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姚廣孝已經(jīng)無神的雙眸忽然閃過一抹喜色，隨后就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說道：“貧僧多謝皇上……”
當朱棣雙目無神地走出了大門，一步一步艱難地下臺階，眾人看他的背影比剛才進門的時候更顯幾分蒼老和蕭瑟。林菁霜跪在地上看到這一幕自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淚水已經(jīng)默默地流出了眼眶滴在了門前的臺階之上。
朱棣身邊的那些近侍閣臣發(fā)現(xiàn)這次皇帝北伐回來之后發(fā)生了些許變化，雖然殺伐決斷仍然是雷厲風行，可有時不復此前舉重若輕的神情，反而顯出些許的急不可耐的樣子。眾人猜測是這次北伐雖然招降了一個韃靼部落的首領(lǐng)，但是并沒有遇到韃靼主力，皇上是心有不甘的樣子。
果然轉(zhuǎn)過年來，北方又傳來軍情急報：韃靼又再次犯邊。這戰(zhàn)報剛遞上去的第二天朱棣便下達詔旨，讓群臣準備第五次北伐，而統(tǒng)帥依然是皇帝朱棣本人，隨后又公布了一連串此次御駕親征的隨扈的將領(lǐng)和官員名單。不過之前幾次都會隨扈的朱瞻基這次卻很意外地沒有令其隨行。這個情況對于眾官員來說都已經(jīng)是預(yù)料之中的事，他們都知道只要沒有將韃靼絕其遺類，皇上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而奇怪的是岳麟禹居然也接到了皇上的詔旨，詔命中讓岳麟禹出任皇帝親軍的隊長，隨行在皇上身邊。自從靖難之后岳麟禹便再也沒有機會和朱棣一起征戰(zhàn)了，想不到時隔多年居然仍然有機會做朱棣的親衛(wèi)隊隊長。而讓岳麟禹最為奇怪的是隨著詔旨一起還有一封朱棣的密詔。岳麟禹打開密詔細讀之下后才知道朱棣居然是讓岳麟禹帶著雙姝一起隨軍征戰(zhàn)。
這道詔令卻讓岳麟禹嚇了一跳，雖說以前帶著雙姝隨軍出征的事情他也沒有少干，可都是在朱棣不在的時候半偷偷摸摸干的，這次居然要他帶著雙姝隨侍在朱棣身邊，這種事情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當岳麟禹將這道密詔給林菁霜看時，她也是驚疑不定，被朱棣惦記上未必是件好事。她思前想后了半日之后才嘆了口氣道：“既然是皇上的詔命當然不得不從，就算因為構(gòu)陷漢王的事情敗露，皇上要處置我們那也只能是命?！?p> 忽然她的玉頰上又綻開笑容接著道，“或許是好事也說不定，皇上行事雖說并無常法，但一向直來直往。如果皇上真的要對我們動手也不必費這么大的周章，直接將我們打入詔獄就可以了?！?p> 當然這些也都只是林菁霜的胡思亂想而已，朱棣要求雙姝隨軍的真正目的在朱棣在御帳中召見雙姝之前他們并不清楚。
“少師此前一直稱贊林氏夫人你，朕一直想見識一下。今日一見確實見識不凡?！敝扉υ谠儐柫艘环筮@樣說道。
“臣妾誠惶誠恐死罪死罪。剛才所說都是些粗鄙淺陋之言，未曾有辱圣聽臣妾已是欣喜怎敢擔得起皇上的贊譽?！绷州妓蛟诘厣线@樣說道。
剛才在與朱棣對話的時候林菁霜已經(jīng)察覺到朱棣所問雖然很是寬泛，但所卻沒有半點牽扯上華胥盟和當年那次元宵節(jié)毆打漢王從屬一事上。這一點卻讓她松了一口氣，心想一定是誰贊許自己的話傳到了朱棣的耳中，而朱棣則借著這次北伐親自考教。
朱棣并沒有答話，轉(zhuǎn)而問向一旁侍立的楊榮，金幼孜二人道：“兩位愛卿，剛才林氏夫人所言你們有什么感想?！?p> “確實非同凡響，臣等自愧不如?！倍艘膊槐芟又毖缘?。
林菁霜急忙答道：“兩位乃是內(nèi)閣大學士，二甲進士，臣妾這點學識與兩位相比簡直是螢火之于皓月。根本不值得兩位一哂?！?p> 朱棣笑道：“夫人不必如此，朕只是想看看少師看重的會是怎樣的人而已。若非夫人是女子，朕必當讓你入值內(nèi)閣?！?p> “皇上，臣妾乃是一婦人，只求能夠與夫君舉案齊眉，白頭到老，至于朝堂政事絕不敢有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