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印在三月里生下一個女孩子，取名小菊。白芷在第二年的正月里生下一個男孩，取名均瑞。孩子剛過四十天，白芷就下地勞動。她把孩子交給阿三看護(hù)，自己按時間回家給孩子喂奶。如果路遠(yuǎn)，阿三就背孩子到工地上去。自從有了孩子，阿三就沒工夫到街上去聽清客們聊天。
這一年因為白老爺家的老管家去世，白監(jiān)工就接替了管家。監(jiān)工一職由白老爺?shù)谋碇督４?。姜福是個一字不識的莊稼漢，家中有五個孩子，老婆是個潑辣的女人。姜福監(jiān)工不打傘，每天自帶一把鋤頭，有時在樹蔭下歇歇，有時跟著大家挖一陣。只是有一樁毛病：要是早上在家受了老婆的氣，當(dāng)著老婆的面不敢發(fā)作，到工地上就一言不發(fā)，像是吐芝麻一樣不停地吐唾沫。遇到這種日子，他會賭氣不讓短工們休息吃中飯，把短工們餓得頭昏腦暈。
這天，姜福也許是早上挨了老婆的罵，這一上午就沒說過一句話，只是舉起鋤頭拼命地挖茶園。到了該吃中飯的時候，還在賭氣。一直拖延了半個多時辰，還沒有叫大家吃中飯的意思。大家不免小聲埋怨。阿三已經(jīng)背了孩子在工地等候多時了。孩子餓兇了就哇哇地哭個不停。杏奶奶就趁機(jī)說：“白芷，孩子餓了，也該喂奶了?！边@一招果然靈驗，姜福才想起了吃中飯的事，一聲令下“大家吃中飯！”于是大家一窩蜂似的往樹蔭下跑去。先是咕咚咕咚地喝一通茶，然后坐下歇息，狼吞虎咽地吃中飯。
白芷和杏梅坐在一處。白芷給孩子喂過奶，又換了尿布，阿三就背起孩子走了。白芷問杏梅：“丹鳳最近沒來？”杏梅說：“你還不知道？你做月子時，文生的老婆同她大鬧了一場。因為丹鳳不肯承認(rèn)同文生有奸情，文生的老婆后來在文生的枕頭里搜出了兩人定情的鴛鴦紅帕，所以丹鳳現(xiàn)在不好意思來了。丹鳳出嫁前和文生就有那意思，這個你是知道的。崔木匠婚前也有外路。丹鳳是婚后才知道的。之前崔木匠曾經(jīng)同一個大他十多歲的有夫之婦相好。在丹鳳的逼問下，這傻瓜就把以前通奸的細(xì)節(jié)，竹筒倒豆似的說出來了?！卑总普f：“這人也是古怪，論長相和智慧，文生沒一樣能比得上崔木匠。以前我和丹鳳、文生一起采過幾次楊梅，人家都說我是傻瓜，人家是去說悄悄話的，你干嗎去礙人家的事呢。有一次我們?nèi)艘黄鹑ゲ色J猴桃，路上遇到云松和春寶，文生就想點(diǎn)子把他們支開了。到了山上，那獼猴桃就像馬鈴似的一串串的掛在藤子上。我們?nèi)瞬闪朔旁谝黄?，后來分成三份，有一個被鳥啄過的提前成熟了，文生就塞進(jìn)了丹鳳的口里，后來文生把自己的那一份也給了丹鳳……”
姜福和大家一起吃過中飯，心情已經(jīng)好轉(zhuǎn)，臉色也由陰轉(zhuǎn)晴。貴菊嬸有心逗他說笑，恰巧河對面大路上有一女人路過，她就順口說道：“遠(yuǎn)看姐姐著紅裙，近看姐姐會偷人。你要偷人就偷我，我是單身一個人?！苯Ｕ貌钘U剔牙，禁不住撲哧一笑。姜福樂了，卻惹惱了旁邊的癩子。這癩子三十出頭的年紀(jì)還沒娶親，他最忌諱人家說‘單身’二字。雖然是惱火卻又不好發(fā)作，只好低頭用棍子在地上戳洞兒玩。妙風(fēng)最瞧不起癩子，干脆火上加油地說：“單身漢真好苦，衣服破了沒人補(bǔ)?！卑]子的臉一陣通紅，只好忿忿的離開了。
下午休息時，阿三又背孩子來喂奶。白芷給孩子喂過奶又換了尿布，阿三就背起孩子走了。這時，白芷忽然叫住了姜福，說：“姜福叔，我和你說件事，我想大家挖茶園工錢都是一樣的。這些年來我每天都比人家少幾個銅板，一年至少也要做七八十個工，湊起來也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當(dāng)初說是要考驗考驗，年紀(jì)小的不能給整工錢。我是屬豬的，那幾個屬虎屬牛屬兔的，年紀(jì)都比我小，她們個個都是整工了。如今我也挖了好幾年茶園，孩子也生了；再說我也曾打過散工，人家給的都是整工錢，也沒人說我是個作奸偷懶的人。幾個銅板是買不了多少東西，平日里節(jié)約些也就過去了。明理的說我是吃了暗虧，不明理的只當(dāng)我真的偷懶。挖茶園與干私活沒關(guān)系，為什么要用干私活來衡量一個人在挖茶園時的‘忠’與‘奸’呢。要是怕我得了整工就偷懶，先給了，以后表現(xiàn)不好再扣也不遲。”工地上鴉雀無聲，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的聲音，姜福沒說什么，算是默認(rèn)了。從此以后，白芷的心理就覺得平衡了一些。好似人也長高了一截。
一日的傍晚，白芷上街買鹽，走到丹鳳的姑媽家門口經(jīng)過，聽見丹鳳的姑媽在家中大聲嚎哭，白芷不好直接去問丹鳳的姑媽，只好繞到杏梅家去問杏梅到底出了什么事，杏梅就說：“這是前天上午出的事：崔木匠上山給人家砍大梁，被祁蛇咬到了血脈。上午咬的，還沒等抬到蛇醫(yī)家醫(yī)治，就死在半路上。那蛇毒進(jìn)了血液，跟著就進(jìn)了五臟。后來全身起血泡，入殮時那血衣是從身上撕下來的，她姑媽哪能不哭呢。”白芷聽了，禁不住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白芷沒有去挖茶園，她把孩子交給阿三，步行二十里去看望丹鳳，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