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biāo)題章節(jié)
列車長鳴的汽笛聲呼嘯而來,仿佛要撕裂這個大山的小村莊。我們的主人公李安難正踱步在月臺,黑色陳舊的行李箱因為缺了一個轱轆傾靠在水泥柱,旁邊還有裝滿東西鼓鼓的蛇皮袋,這是母親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往里面塞了田里的蔬菜,房梁上的熏肉,以及剛出籠的包子!
他著一身涼展展的黑西服,里面穿著白襯衫,頭發(fā)抹了發(fā)油,背在后面,亮晶晶的很好看,西褲黑得發(fā)亮,皮鞋也黑得發(fā)亮,雖然天空飄著細(xì)雨但他整個人都亮出了半邊天
哦!他沒戴那根最喜愛的領(lǐng)帶,他把它放在行李箱了,里子是綢緞子,面子也是綢緞子,黑紅相間煞是好看
他在盯著手機(jī),時間不早了,列車是9點(diǎn)鐘,他6點(diǎn)鐘就坐上父親的三輪,母親在車下叮囑:“在外面別累著了,該吃的吃,別把自己虧待了……”
他有些不耐煩,應(yīng)聲回著母親,他只想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像鐵通的村莊,他是鯤鵬,能展翅萬里!父親的三輪開動了,上面有行李箱,有母親的蛇皮袋,還有臨出發(fā)了母親又塞上車的青皮大棗。
當(dāng)然,還有一只于躍千里的鯤鵬,他很年輕,二十啷當(dāng)歲。
列車上人很多。我們的主人公李安難已經(jīng)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了,行李箱就在他的頭頂貨架上,蛇皮袋子也在上面。他沒有關(guān)注他的行李,從兜里透出手紙在使勁擦著自己上車時被一群扛著彩條布包的農(nóng)民工踩臟的皮鞋!
他有些焦躁不安,車廂里的擁擠和異味讓他難以呼吸。
列車還沒發(fā)動,他靠在窗邊的位子,眼睛盯著外面熟悉的鐵軌,小時候這里還是一片魚塘,他想起光著腚和伙伴們偷魚的畫面,但記憶好像又些模糊,因為沒幾年鐵軌就鋪到家門口來了
“我有多久沒有回來了呢?兩年了吧,是的兩年了”
車上的人來來往往,喧鬧不止。他很安靜,因為這次的出發(fā)他信心十足,城市的五光十色才是他的鴻鵠之志。列車還沒發(fā)動,他的心已經(jīng)在那個熙熙攘攘,充滿活力朝氣的城市里了,因為在那里,他是某高企主管,是一群人為榜樣的目標(biāo)
“能幫我放下箱子嗎?”
是個女人,朱紅的呢布大衣包裹著她一米五的個子,頭發(fā)染的金黃,嘴上抹著廉價的口紅!屁股上還墜著肥頭大兒子,五六歲的男娃,鼻涕在鼻洞和嘴唇的河道來來回回
李安難回了神,起身看著她,食指頂著自己胸口
“我嗎?”
“是啊,你個小伙子幫我抬一下嘛,太高了我放不上去?!?p> 女人有點(diǎn)理所當(dāng)然
李安難把西服邊子往下扯了扯接過她的行李箱
真重,這里面是放了什么東西。石頭嗎?他沒有問她裝了什么,他只想快點(diǎn)給她丟上去。不過她的箱子上面被雨淋得濕潞潞的,上面還有泥巴。
他扣上了紐扣,想保護(hù)潔白的襯衫,當(dāng)然西服也不能臟了。
他用右手抓住了箱子把手,左手撐著箱子,往上一推,箱子屁股上了架子,還有一截露在外面。他使不上勁,因為西服紐扣控制著剛好合身的肩膀,緊拉著不讓離去
他有點(diǎn)尷尬,生怕用力扯壞的胳肢窩的線縫
“使點(diǎn)勁啊,喲喂,大小伙子”
女人在后面嘲諷著鼓勵
他索性站在了座位上,用力一推,總算進(jìn)去了!
列車已經(jīng)發(fā)動了,晃晃蕩蕩,路邊的電線桿快速在窗前劃過,李安難解開了紐扣,右手摸著左手胳肢窩,左手又摸著右手胳肢窩!
女人在他旁邊拆開袋裝的方便面往里面撒著調(diào)料包,然后把面餅咯咯蹦蹦的捏碎,晃了晃遞給了鼻涕兒子,兒子趴在女人的大腿上嚼著方便面,皮膚很白,濃眉大眼的,就是上嘴唇鼻涕的地方已經(jīng)發(fā)紅了,還夾帶著類似鼻屎的東西。
李安難注視著這個鼻涕娃,女人轉(zhuǎn)過來了,啪,一巴掌拍在李安難肩上,“謝謝啊”
手勁有點(diǎn)大,一巴掌把我們主人公拍得齜牙咧嘴。
“哦,沒事”
“小伙子,看著帥氣,個子高高的力氣不行啊”
她在調(diào)侃他,他轉(zhuǎn)過頭去,不想理她
“看你穿的這么撐頭,是個老板哦,這么年輕的老板,有點(diǎn)厲害哦”
李安難轉(zhuǎn)過來,女人正對著他笑,他注意到女人的面容,臉大,涂著厚厚的粉底,勾畫不齊的眉毛,還有雙下巴。最重要的,她咧開的嘴里的門牙上還有菜葉。不過她很年輕,二十啷當(dāng)歲
李安難也咧開嘴笑了笑表示回應(yīng)。
“進(jìn)城上班?。俊?p> “嗯”
咣馳咣馳,列車在飛速開動,朝著目的地前進(jìn),李安難已經(jīng)靠著座椅瞇著眼了,他心事很重,出來奔波幾年了,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小員工做到了管理,自己能力還是很出眾的,領(lǐng)導(dǎo)也認(rèn)可,賺了小錢。還有了女友
他嘴角上揚(yáng),這是驕傲
不過,去年一年他從小康的中產(chǎn)階級成了貧農(nóng),做了生意虧掉了積蓄,平時沒有節(jié)儉過,沒了錢,又借錢去做生意,他高看了自己
今年是他五年來第二次回家。父母沒有問他的生意,臨走時還給了他一筆錢,讓他重新上路有了資本,他覺得對不起父母。
所以,今天他穿的很隆重,因為城里有份很好的工作,和一個重視他的老板,后面衣食無憂,東山再起
哇?。?!
尖銳的哭聲拉回了神游的李安難,女人在抽打鼻涕兒子,因為他在車廂亂跑。
他有些厭惡,鼻涕兒子在他腿邊抽泣,粘滿了方便面調(diào)料的手在他褲子旁邊游走,他使勁往旁邊收腿,生怕夾著眼淚鼻涕的手按在他的褲子上!
女人織著毛衣,線針不停地在幾個手指頭之間來回穿梭,鼻涕兒子還在抽泣,不過聲音小了許多。
他看著她的織毛衣功夫,想起了某個人,某個女人,在昏暗的蠟燭燈光下,穿打著給某人過冬的毛衣,火光在跳動,拉扯著那個瘦弱的影子
“兒子多大啦”
李安難想調(diào)節(jié)下無聊的氣氛,另外他不想再神游啦
“六歲了,一天到處跳,匪得很”
女人說著,伸手擦去了兒子鼻子上的鼻涕,干干凈凈的鼻道,就是有點(diǎn)紅
不過很快鼻涕又從鼻子流了出來……
“你是要去哪兒啊”
“城里嘛,我男人在那里做包工頭,讓我去給他煮飯,都是一群大男人,會做啥飯。我就去唄”
她說著,手卻一直沒有停過,針在飛舞,笑容也在飛舞
他羨慕她,因為她笑的很幸福!
“你是大老板吧,年輕大老板?!?p> “就看我這孩兒長大有沒有出息,一天操心死我啦,東竄西竄一點(diǎn)也不讓人省心,他爸不在家,他就像出了山的孫猴子,沒人管得了啦”
他又在神游,他想起了某個夏天,有個女人拿著樹枝在河里攆著光腚的毛頭小孩。夕陽是那么紅,紅得睜不開眼……
雨已經(jīng)停了,太陽漏了臉,熱烈但不炎熱,初春的太陽總有些溫柔
脖子有點(diǎn)疼,李安難收回了偏在窗口下面的頭,艱難的睜開了眼。對面老夫婦在吃著鹵肉,濃香的味道敲打著他饑腸轆轆的胃
女人不在,鼻涕兒子趴在她的座位上呼呼地睡著。
他有些熱,脫下了西服,很整齊的疊好放在座位上,拿出準(zhǔn)備好的泡面緩緩悠悠地向開水處走去
車廂里任然喧鬧,充滿著異味!
水龍頭的開水冒著熱煙流向泡面桶里,他靠著墻似乎聽見有女人的啜泣聲……
他關(guān)好水龍頭端著泡面,向列車門望了去,是她,那個鼻涕兒子的年輕母親。她背對著李安難,望著窗外,雙手不停地在臉上來回摸擦著不住的淚水
他想離開,列車晃動了一下,泡面里的開水晃了出來流到他的手上
“啊”
聲音有點(diǎn)大,女人轉(zhuǎn)過頭來,眼線已經(jīng)花了,粉底也花了,眼睛紅紅的,看得出來她很傷心
李安難有些尷尬,一時有些語塞。他把泡面放在地上,從兜里掏出來衛(wèi)生紙,抽出一張遞給女人,然后又迅速收回手來,他的手上有油,他很尷尬地擦干凈手上的油又把剩下的紙遞給女人
女人接過紙
“謝謝”
聲音很小,聽不出來說什么,但我們主人公看出來了。
“額,出什么事了嗎?”
他還是開了口想問問,畢竟一個女人在你面前啼哭,又尷尬地被發(fā)現(xiàn),要說不問問怎么也說不過去了
她用紙擦了臉上的淚水,鼻子也撮了撮
“我男人出事了,剛剛打電話說工地工架子垮塌,他為了救工友摔了”
她又在哭,淚水重新回到臉上
“咋辦啊,我還沒到呢”
李安難愣了,他不知道怎樣去安慰眼前這個女人。他想起他的父親,也是年輕時干活受傷,母親哭得比他還厲害
“不讓他去,不讓他去,就在鎮(zhèn)上干小工算了,非要跟著啥老板去城里干工頭,說掙的錢多,這下好了掙到醫(yī)院里去了”
女人有些怨氣,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更傷心了,哭的聲音也大了,車廂里的人都齊刷刷投來目光
李安難有些不自在,他端起泡面,想離開,又不好離開。他索性將泡面扔在了垃圾桶。
“你老公會沒事的,別傷心了”
他試著安慰下就想離開,畢竟車廂里齊刷刷的目光有些讓他不自在
“從結(jié)婚他就想出去干番事業(yè),他干活厲害,能帶著一群人去掙錢,我很崇拜他,覺得跟他能過得很好”
女人焦急的臉上有了一絲平緩,她也想找個人吐訴。畢竟到城里還有一段路
“前年他從我爸媽那兒借了三萬塊錢,去了鎮(zhèn)上開了水果攤,天天起早貪黑的干,生意不好虧了。我安慰他重新來,還年輕不著急,他很焦急,生怕我娘倆過不好”
“去年跟著朋友去了城里一年時間就當(dāng)上了工頭,日子好了,打電話讓我開了年去給他們煮飯”
她又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他聽著女人口中的那個男人,他想起了自己。
父親年輕時的傷在腿上,此后活干不好,重?fù)?dān)落在了母親身上
家里很窮,現(xiàn)在家里更不好過。他看著父母每天都在衰老。他發(fā)誓要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出去工作了五年,起起落落,有掙錢,有失落。失落的時候不管什么節(jié)日都不回去。因為他不想兩手空空
年前的他不僅兩手空空,更是一屁股的債在身上,他沒辦法了回了家。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當(dāng)父親掏出3000塊錢的時候他的心里酸的不是滋味……
女人收了聲
“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了神,張口道
“李安難”
女人:“謝謝,我要下車了,”
女人走向車間搖醒了鼻涕兒子,收拾哈背包,轉(zhuǎn)過頭看著李安難
他當(dāng)然知道,列車要進(jìn)站了,他快速沖到女人面前,站在座位上幫女人把行李箱取了下來。
列車停了,女人下了車,李安難站在門口目送她
她回了頭“如果外面不好過了,記得回來,收拾下自己重新開始”
她在安慰他,她那么傷心
李安難不知道怎么回復(fù)她,他看見的不是一個一米五帶著兒子的年輕母親。他看見的是一個堅強(qiáng)的女人
“你……你箱子裝的什么?很重的”
他本來想問她的名字,可他看見了他的白襯衫成了花襯衫。脫口而出的問題也就是箱子了
女人拉著兒子拖著箱子在奔跑。她要去醫(yī)院,要去丈夫身邊,她已經(jīng)聽不見我們主人公的問題了
李安難回到座位上,列車已經(jīng)又發(fā)動了,他看了看外面的鐵軌,他想起了兒時光腚的自己
想起了在蠟燭下織毛衣的女人
想起了在傍晚追他的女人
嘟~
列車在呼嘯飛奔,在無數(shù)個車站往來,載著無數(shù)個往返的靈魂
母親在院子喂著雞,父親在修著三輪車的轱轆。
門口站住了一個少年,撐展的西服里一件臟兮兮的白襯衫,黑得發(fā)亮的皮鞋,胸口還系著紅白相間的領(lǐng)帶。
缺了轱轆的行李箱依偎著脹鼓鼓的蛇皮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