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家遷居這種事情,嘴上說來容易,可實際上十分繁瑣。老太太本來住在公主府,后來楚南雄入秦,她就搬去了楚國公館,沒幾天又被王翦請到了渭水河畔。自出了公主府,到現(xiàn)在才不過幾個月,如何又要搬家?
況且,蒙武十分懼內(nèi),他家里那位河?xùn)|獅,在整個咸陽城都是赫赫有名。就因為蒙武隔三差五的去看老太太這件事,蒙老夫人沒少對他拳打腳踢。以至于曾有一段時間,蒙武托病不朝。王翦等人前去探望時,竟是因為蒙武給老太太送了幾樣繡著鴛鴦荷花的絲絹,被蒙老夫人關(guān)上門狠狠的抽了半個時辰,打的是哭爹喊娘、鼻青臉腫。
老太太自然聽說過這件事,所以有意將蒙武冷落起來。若如蒙武所說,老太太祖孫三人不住梧桐院,卻舉家遷到他的封地,那是絕對不行的。想想自己名下還掛著職田食邑,卻到處搬來搬去,住在別人家,這當真是一件奇事。
她看了看楚南雄,輕輕的搖了搖頭。
楚南雄便笑著說道:“老將軍好意,我等心領(lǐng)。若是不愿我們住在渭水河畔,我們搬回咸陽城就是了。只是家祖母受不得累,還望能寬限幾天?!?p> 蒙武聽罷,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支支吾吾的解釋一番,說也不是定要趕他們回去,是怕有人起了歹心。支支吾吾片刻后,搬家這事倒也不提了,反而說起晚上莊園內(nèi)的筵席來。
王翦此次會客,原本就沒打算請蒙武。包括尉繚、楊端和、馮去疾等朝中好友在內(nèi),全都不在受邀之列。晚間與會者,或是已歸隱的野老、或是不世出的遺賢。如商公、白仲兩位,更是王翦千萬叮嚀,親自前去請了多次的。
商公乃商鞅之后、白仲乃白起之子,因商君、白起被秦君枉殺,判了個五馬分尸,所以二人于平反之日就曾立下重誓:族中子孫,不得入仕為官。若有不從者,剔姓除族,不入祖墳。
也正因為如此,商氏、白氏能在戰(zhàn)國動蕩之際穩(wěn)居朝廷之外,不受廟堂紛爭。二人家里皆以商事為業(yè),商氏販絲、白氏賣糧。
老商公與白仲還未走到王翦莊上,他們兩個孫女就已經(jīng)早早的撲到了王安房中,點名道姓的要找楚南雄。
王安哼哼笑著,說晚間公子也來赴宴。
那商女眼神何等犀利,一見王安眉眼,藏著掖著的,且始終按捺不住喜色,已然猜到她的情事有了眉目,便在那里大呼小叫,說被人捷足先登了。
白柔是商女的小跟班,見浪姐姐如此說,也有樣學樣,一邊指責王安不夠仁義,一邊要與浪姐姐一起,把楚南雄灌醉吃了。
三名少女在閨房里直打鬧到日落月升,聽外面丫鬟說筵席已經(jīng)備好,請姑娘們前去赴宴。三人這才急忙補了妝容,前往會客廳。
王翦處世,一不與人爭強好勝、二則低調(diào)內(nèi)斂。筵席中所用案幾、軟塌、食材、器具等,雖然都可稱得上考究雅致,但絕不奢華,反而有一種古樸簡約之美。商公、白仲幾人坐在廳內(nèi)閑話聊天時,還特意稱贊了一番。
等到萬事準備已畢,王翦這才五分尷尬、強自歡笑著從外面走了進來。幾人正要上去寒暄一番,可一眼瞥見了蒙武在門外站著,氣鼓鼓的、還不時的瞪著王翦,幾人便吃了一驚。等看到蒙武身后的老太太時,眾人的表情瞬間精彩起來。
但這等尷尬事,縱然有趣,也不能拿到臺面上說。幾人或捂嘴或憋笑,與三人好好的絮叨一番后,便按主客次序坐了。
這時,王安等人也已經(jīng)走了進來。
她先在廳內(nèi)瞄了一眼,見楚南雄正在老太太身后坐著,心中頓時說不出的歡心滿意。與廳內(nèi)長者一一見禮后,就低著眉眼走到楚南雄身側(cè),臉兒紅紅的,也不欠腰、也不福身,在楚南雄右手空位上坐了,低聲問了句:“既然來了,怎么不去西廂找我?姐妹們都想見見你呢?!?p> 哪知楚南雄還沒回答,商女與白柔竟然提著兩只軟塌跟了過來,也不管有沒有案幾,將軟塌往二人身后一放,端端正正的坐下了。那白柔還笑嘻嘻的道:“你們聊你們的,我倆只靜靜的聽著,不打擾你們哈。”
幾個小兒孫如此胡鬧,頓時惹得廳內(nèi)的爺爺奶奶們大為尷尬。王翦本來還想出言制止一番,可一抬頭瞥見商公笑瞇瞇的看了過來,指了指他、蒙武及老太太,又指了指王安、青桐和楚南雄,心中也大為窘迫,老臉一紅,倒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一聲令下之后,菜肴酒水便徐徐而上。王翦自離了朝堂之后,就開始鉆研起商事農(nóng)事來,因此與商公、白仲聊得也算契合。
只因提到巴蜀一帶這幾個月來各路生意的行情走勢,商公說道:“巴郡蜀川,天府之國,其茶蔬鹽鐵、糧米布帛,無有不興。如今五地初定而齊國動亂,那巴郡蜀川的生意買賣便算得上是天下間頭一號了?!?p> 王翦聽了,連連點頭。
商公笑道:“聽說侯爺在巴蜀也有田產(chǎn)商鋪,且為數(shù)不少,不知收成幾何?”
一旁白仲聽罷,也抬起頭來,附和著笑道:“我白氏一族專門經(jīng)營糧米牧芻生意,若侯爺產(chǎn)的了好谷米,可否交給我白氏?憑侯爺?shù)耐嗣},及我白氏的忠信品德,你我之間定然互利雙贏。侯爺,如何?”
王翦當然覺得好,可他有難言之隱。巴蜀一帶的商鋪田產(chǎn),渭水這邊是基本上不怎么過問的,全都由著侄子胡來。田里產(chǎn)了多少糧、鋪里進了多少貨,一季下來能見多少收成、利潤,自己一概不知。甚至就連那邊的田產(chǎn)、店鋪數(shù)目到底幾何,王翦都不怎么清楚,他又如何跟白氏做生意?
白仲見王翦皺眉不答,也就不便多問,舉起酒樽,邀眾人同飲一杯,就笑呵呵的道:“聽說,侯爺在那邊的收成不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闭f罷,與商公對視一眼,便各自輕笑一聲,斟滿美酒,二人倒開始對飲起來。
楚南雄在老太太身后聽得清清楚楚,白仲話里另有所指,他如何察覺不出來,微微側(cè)目看了王安一眼,低聲問道:“歲末年初,那邊的賬目也該到了,莊上可有消息?”
王安自矯詔偽書一事后,整天凈想著如何搞定楚南雄了,哪里還顧得上莊園里的產(chǎn)業(yè)?
她趁著這個檔口,還不忘含情帶笑與楚南雄對視一番,之后便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呢?!鞭D(zhuǎn)身招來一名侍女,低聲吩咐道,“去院內(nèi)請老長史過來,讓他帶著巴蜀的賬目找我。務(wù)必靜悄悄的,切記切記?!?p> 侍女應(yīng)聲退出。王安又看著楚南雄笑道:“這等事情,日后再說,也不怎么著急吧?!?p> 楚南雄道:“既然答應(yīng)了你,就該一做到底,不能推諉?!?p> 身后商女嘖嘖有聲,“酸的喲,倒牙?!卑兹嵋哺?,“還倒胃?!庇每牦鐘A起一塊羊肉膾,送到商女嘴邊,嗲聲嗲氣的道:“公子,啊~~~”
商女一口咬在嘴里,一邊大嚼特嚼,一邊嗯嗯有聲,“不錯,安兒的味道,真不錯呢。”
二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陣,這時,老長史抱著一本羊皮紙編纂成的書冊,急匆匆走了過來,俯身在王安身后,低聲道:“小姐,巴蜀的賬目,今早剛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