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時候,隔壁人家養(yǎng)了一條狗,那狗是名牌貨,逢人便搖首擺尾,投懷送抱,因此主人對牠總是悉心打扮,毛發(fā)梳理得仿佛被熨斗燙過,那筆直細軟的程度,說牠是個面紙匣還更自然些。
我說是條狗,就像條狗嘛!干嘛妝得花枝招展,狗模人樣的。不過牠因此向人們萌騙了不少美味,小日子過得格外滋潤。我是打自骨子底輕視這種寄生蟲一類的本事,并相信冥冥之中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后來,那條狗長了癩皮,主人訪遍名醫(yī)仍未見好轉(zhuǎn),只能看著傷口一天天潰爛,主人擔心牠身上細菌污了屋子里的空氣,于是狠下心將牠扔到二十里外的小鎮(zhèn),從此牠的遭遇不得而知,但我料定是兇多吉少。
再說另一條狗,也不知道牠觸犯了什么家法,主人永遠不讓牠進門,只是一天一餐地把剩菜殘飯擺在門外的小鐵盆,于是牠整天蜷在門邊,吃飽了等睡,睡飽了等吃,就連主人開門外出,只要沒有食物伴手,牠便不動如山。
有次我經(jīng)過牠身旁,牠正值午寐,我故意大聲吆喝引牠注意,結(jié)果你猜怎樣?哼,牠那副死狗樣我今天還記得清!
后來我一來氣,回頭踹牠一腳,牠果然咆哮起來,模樣有如惡夢初醒般的滑稽。
我在遠處做著挑釁的動作,并做好拔腿開溜的起腳勢,牠兇神惡煞地盯著我,腳踏出了兩三步,旋即大概又想想犯不著為這點事動手動腳,于是裝模作樣地吠了兩三聲,便又趴下睡懶覺了。
唉!像牠那樣的狗,應該早日歸西,別占用社會資源,才算良心發(fā)現(xiàn)。
挑事不成后,我心底突然莫名其妙悲傷起來,從來我就瞧不起狗類,沒想到那天竟深深為牠難過,而那抹沮喪的感覺居然夸張地持續(xù)了一個禮拜之譜。
言歸正傳,今天我要說的都不是上述那些狗,而是另外一只狗的故事。
讀者看到這里或許咬牙切齒,認為我亂謅一通騙取稿酬。別急!我要說的那只狗與前言不無關系,就像人生,你很難說什么是與你相關的,什么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我要說的那只狗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獨特的狗,牠一生南奔北走,無問東西,經(jīng)歷過世間炎涼,人間百態(tài),比起前文兩條狗,個中滋味好比窩窩頭頭和獅子頭的差異,遠超過蕓蕓眾狗所能想像。
該從哪兒說起呢?干脆,一根腸子通到底,從打出娘胎開頭吧!
...
我乃一只“次雜種”的拉薩狗,含有一半父親身上已稀薄的狼狗血統(tǒng),至于為何說是次雜種呢?人類近親**叫亂倫,那如果兩個近親**所生的孩子結(jié)婚生子,那孩子應該叫什么呢?
沒錯!我便是那孩子,讀者別太意外,在我們狗兒的世界里近親**的例子比比皆是,只是要像我這樣就得多點技術含量了。
故當我聽懂話后得知我的身世,即深深引以為恥,我也常因此被同伴嘲笑,這在我童年的潛意識里形成巨大的烙印,或許這便是日后輕蔑狗類的心理根源。
話題似乎扯遠了,回到我的出生,我爺爺擔憂如此復雜的身世對我稚嫩的心靈造成創(chuàng)傷,因此將我取名為“咿咿嗚”。
“嗚”在我們狗類的語言中意指污穢,“咿”是否定語,而否定又否定則是加重語氣,所以用人類的語言來說,我的名字即代表“玉潔冰清”的意思啦!
隨著我的成長證明了當時爺爺?shù)倪h見,但命名一事卻未發(fā)揮它的美意。
從小我就特別叛逆,處處與父母唱反調(diào),經(jīng)常招來一陣毒咬,但我學不乖,反而變本加厲,到處找茬。我真希望他們活活把我咬死,免得遭到狗群睥睨的眼神,對我來說那比死還要難受。
當我九個月大時,正值青春期,血氣方剛,對父母的態(tài)度更加桀驁不馴,就在某一天,我做了一件令母親傷透心的事,直到現(xiàn)在仍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
那陣子我在外頭結(jié)交一群死黨,我很重視這群拜把,牠們對我而言比血親還親,因此有時候牠們拿我的身世取樂,我也當耳邊風。
事件發(fā)生那天,我正同死黨鬼混,扯著扯著牠們又調(diào)侃起我的出生,其中一個故意激我,說:“嘿!人家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以后打算替你孩子取什么名字?是不是『咿咿咿咿嗚』?”
眾狗笑倒成一團,我火大地吼了一句:“豬屎!我父母臟,別說我跟著不干凈了!”
說完的當口,只見死黨們表情大變,面如菜色,原來是母親恰好走到我背后,不消說她是聽進這話了。
當我轉(zhuǎn)過身時,看到她的眼底含著心的碎片,摔到地上,裂成無數(shù)晶瑩透明的細砂。
我呆若木雞,喉嚨像塞了一顆黃蓮。呔!像我這種貨色,難怪只配當次雜種的。
足足有百秒的時間,母親不咆哮也不抓狂,只是讓眼淚如泉般涌著,后來才緩緩說:“飯要涼了,快回家吧!”
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逝在巷尾,死黨們一個一個離開了,只剩下我和一條影子,垂著頭憑吊母親心碎的眼淚,那時我心底只反覆轉(zhuǎn)著一個念頭:那個家,我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