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冰雪消融,又到了鶯飛草長的日子。
顏寧兒小腹已微微隆起,很容易看出是有了身孕的跡象。
既然陸郎中已經(jīng)確信顏寧兒肚中的胎兒十分穩(wěn)定,他又愿意一路隨行去都城謀個差事。
樓景初便覺得從安營到都城繞道山路前行,免去山路的顛簸,雖說遠了不少路,但不失為保守之舉。
一想到馬上可以回到都城的侯明王府,樓景初與顏寧兒喜上眉梢,連眼中都含著笑意,唯獨月吟面露憂色,心事重重,似乎并不覺得回程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許是舍不得顧參將吧。”顏寧兒看著月吟忙進忙出,隔了片刻便止不住地嘆了口氣,便俯到樓景初肩側(cè),咬了一口蘋果,悄聲地說道。
樓景初寵溺地掛蹭了下她的白嫩得反光的額頭:“多管閑事?!?p> “我的丫鬟,做主子的不管誰還能管?”顏寧兒喜笑顏開地又要了一口蘋果,在嘴中嚼著,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你從哪兒拿到這么脆的蘋果?安營平日里連水果蔬菜都少得很?!?p> 樓景初神秘地笑了笑:“也就只有一個,誰讓小餛飩想吃呢!好了,你這位做主子的,趕緊想想轍吧,顧參將這人從小死心眼兒,愛鉆牛角尖,他之前認定你了,讓他一下子要去接受月吟,心里肯定是過不去的?!?p> 顏寧兒微微皺眉,很是不解:“我都過去了,他有什么好過不去的?”
“哎,你與他性子不一樣?!睒蔷俺跗鹕?,拍了拍顏寧兒的肩膀感嘆了一句,從小與顧參將一同長大,他自是最知道了。
顏寧兒從小錦衣玉食,在所有人關愛下長大,這些愛藏在她的心中,自能治愈她所有的傷痛,可顧參將卻不同,從小失了父母,在宮中小心翼翼,舉步維艱,就算皇后對他視如己出,他也知曉自己不可逾矩了,給皇后與樓景初帶去不必要的災禍,他將自己僅僅裹在一個透明的球中,不允許做出任何僭越之事,所以,相較之下,他更為敏感,也更難走出曾經(jīng)的感情。
“你去哪兒,王爺?”顏寧兒急急跟上去,自有了小餛飩之后,顏寧兒磨人粘人的功力見長,這三月幾乎是一刻不停地跟在樓景初身后,幸好樓景初的差事不多,也能時常陪伴左右。
“找顧參將喝一杯,你就不要來了。”樓景初朝著驛館大門走去,將手伸到天空,揮了揮,便徑直而去,留下顏寧兒在屋的門檻邊,賭氣跺腳:“呵,不準你碰我了?!?p> 月吟聽聞,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趕緊捂住顏寧兒的嘴:“好王妃,可不準亂說,讓有心人聽見了,覺得您不檢點了?!闭f罷,趕緊拉著顏寧兒回屋坐下,又從一旁的食盒中端出幾樣精致的廣陵點心,伺候顏寧兒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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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營城內(nèi)唯一一家酒樓的雅間中,樓景初與顧參將二人盤地而坐,桌上放了幾樣精致的下酒小菜,一只墨綠色的玉瓶中盛放著安營城內(nèi)最受歡迎的瓊釀,散發(fā)出陣陣清新?lián)浔堑尼u香味。
“堂哥,這幾個月多謝你幾次冒著性命之虞出手相救,弟弟先干為敬,對兄長以示謝意?!睒蔷俺醵似鹁票伙嫸M。
顧參將回敬了一杯,為樓景初與自己斟上酒,見樓景初又要敬第二杯,趕忙阻止道:“景初,我們兩個還談這些,便是見外了,當年若不是皇后娘娘將我接入宮中,我怕是早已沒命,更談不上這次救你和王妃了?!鳖檯⑷粲兴嫉爻两诨貞浿?,淡淡地小酌了一口。
“說這些做什么?將你接入宮中,本就不是件難事,況且有你陪讀,我的日子快樂了好多,該是做弟弟地謝謝哥哥才是,若要說報恩,你去廣陵,替我做質(zhì)子的那幾年早就還清了?!睒蔷俺跷⑽⒌孛蛄艘豢冢野芍熨潎@著這酒果然又香又濃,夾了幾?;ㄉ紫戮疲腿惶ы?,問道:“其實,我是有一事想問你。”
顧參將拾起酒杯,摩挲端詳著這只金銀剔透的半墨綠玉杯:“但說無妨?!?p> “對月吟,你是怎么想的?”樓景初從小與顧參將便是有話直說的關系,他便懶得繞圈圈地套話,直接了當?shù)貑柫顺鰜怼?p> 半晌,顧參將沒有回答。
不是他不愿作答,是不知該從何答起。
他知道自己待月吟是不同的,可卻又因曾經(jīng)要守護顏寧兒一世的承諾不敢向前邁出一步,于是這些日子,只要月吟向他靠近一步,他便急急地向后退一步。
他已經(jīng)對不起顏寧兒,不想此生再負月吟,或許,她會有更好的歸宿。
“這丫頭,看得出對你是有了情分了,她跟了我四年,若非大寧亡國,她便是吳將軍的千金,生而尊貴的將軍府長女,換做別人,我定是萬萬舍不得的,可堂哥,你不同,我與寧兒都覺得你能給她一個幸福?!睒蔷俺蹩吹贸鲱檯⒌莫q豫,想必心中是掙扎的,于是便鍥而不舍地進一步勸說。
“我當初負了公主,斷不敢再負了月吟這樣一位好女子,以我現(xiàn)今的身份,我又豈敢承諾能給她幸福,讓她安穩(wěn)于世?”顧參將嘆了口氣,往嘴中倒盡了杯中的酒,幾滴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流下,充滿了幾十萬分的無奈。
樓景初伸出手握住顧參將微微發(fā)顫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寧兒同我說過你們的過去,她說你并未負她,她的命是你舍去自己的性命護來的,你的承諾早已兌現(xiàn),她之前還讓我來勸勸你,不要執(zhí)迷于過去,眼睛長在前面,做人便要向前看?!?p> 顧參將的嘴中充滿了一絲的苦澀,不知是來自酒還是來自心中。
“她真是這么說的?”顧參將再次問了一遍確認,見樓景初堅定地點了點頭,低語道:“哪怕我真從過去走了出來,可我又怎么舍得讓月吟跟著我過這種顛沛流離,不知何時才能安定下來的日子?”
樓景初終于笑了,他確認了顧參將的心思,只要他愿意娶月吟,這些事情便是沒什么不好解決的:“交給我了,表哥,我會說服父皇將你調(diào)回都城,另外,我不打算爭奪太子之位了,我想這個要求父皇不會不答應的?!?p> “你不奪嫡了?那你多年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顧參將詫異道。
“世事多變遷,有了小餛飩之后,我突然覺得這些事情似乎毫無意義,每日為了那張龍椅與兄弟反目,同室操戈,與父皇爭執(zhí),一點活著的意義都不曾有過,有時候放下仇恨,或許更能自得其樂些,這些還是寧兒教會我的事。”
“那太子呢?”顧參將又問道。
“隨他去吧,多行不義必自斃,人在做天在看?!睒蔷俺鯇⑹O碌木频谷肟谥校剜?,轉(zhuǎn)頭又給了一個燦爛的笑顏:“一會兒你隨我回驛館,同月吟好好說清楚,寧兒視她如姐妹,她不開心,寧兒便不開心,那小餛飩可是下個受害者,堂哥你可不忍心看著你的小侄兒傷心吧?”樓景初帶著撒嬌的口吻,猶如小時候要顧參將替他瞞下做了的禍事那樣,仿佛瞬間回到只干凈得剩下純真的年頭。
“知道了。”顧參將憐愛地摸了摸樓景初的后腦勺,笑語。
對于這個弟弟,他連命都可以豁出去,還有什么不能答應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