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在那個彌漫著午后熱浪和郁金香味道的小鎮(zhèn),帶著蹣跚的腳步和奶味一天天長大,如今回望斑駁不平的卵石長街與狹窄的灰色巷口,依稀數(shù)來已經(jīng)過了十四個年頭。
轉(zhuǎn)眼間,一切都變了。
他即將離開熟悉的小鎮(zhèn),踏上陌生的旅途,去看看遠方的世界,那個只在小鎮(zhèn)大多數(shù)人口中流傳的故事里的世界。
里萊恩小鎮(zhèn)一角,一棟刷著白漆的老房子。
道格拉斯.杰羅姆坐在衛(wèi)生間,表情艱難而凝重。
砰砰砰。
他的哥哥??怂?杰羅姆慌張急促的拍門。
“道格拉斯,你快點出來!你都蹲里面半小時了,你這個屎精!”
“不要急,精確的工作總是慢慢出來的?!?p> 道格拉斯長出口氣,慢條斯理的說。
希克斯捂著肚子開始原地轉(zhuǎn)圈,
又過了一會兒,他轉(zhuǎn)不動了,蹲了下來,抱住肚子,咬緊牙關,嘶嘶的抽氣,
“我他媽要拉褲子里了。”
“還要一分鐘?!?p> ??怂垢杏X時間過得太慢了,過了幾十秒,他開始原地踮腳,臉色蒼白,
“你再不出來,我就要出來了?!?p> 咔擦。
門裂開了一條縫。
希克斯一低頭沖了進去。
道格拉斯連忙從里面閃出來,六月上午的陽光穿過漆成藍色的木門,他走到門前抓著門框向外面望了望,明亮溫暖的陽光正巧打在他身上。
陽光閃耀出道格拉斯一頭蓬松的亞麻色短發(fā),湛藍色的眼睛明亮有神,雖然少年的臉龐還沒完全長開,但深邃的五官已然有型,爸爸博瑞多正提著水壺認真的給花澆水,直起身子時瞪了眼道格拉斯,道格拉斯露出燦爛的笑容,浮現(xiàn)出兩枚淺淺的酒窩。
“上廁所上了這么久!”
“嘿嘿。”
“東西都收拾好了沒?”
“還差幾個?!?p> “快點去,別錯過了火車。”博瑞多忽然痛心疾首,“你這一走,南希又得抓著我念叨?!?p> 道格拉斯嘿嘿笑著抱住博瑞多,“爸爸最好了?!?p> 他知道博瑞多最吃這套。
原先家人并不同意他遠行,南希更是激烈反對,氣的飯都不做了,拿著鍋鏟把道格拉斯從屋里追殺到屋外,最后還是博瑞多先松了口,悄悄給他塞了一筆錢,告訴他男子漢長大了,想飛就飛吧。
“行了行了,一股臭味,快去收拾吧。”博瑞多笑罵道。
“這就去!”道格拉斯松開手,有模有樣的敬了個禮,轉(zhuǎn)身跑了進去。
...
“火柴盒?帶著吧。”這是一個手工打制的藍色火柴盒,邊上刻了花紋,比起其他火柴盒顯得重不少卻很有手感,一看就是精致貨。
道格拉斯早已不記得這是哪來的,小孩子總喜歡藏各種寶貝,以為里面會像故事里那樣隱藏著神奇的力量,博瑞多甚至給他準備了個專門的小箱子讓他搗鼓這些。
這個火柴盒約莫也是從哪個地方撿來的,但看著精巧,他也決定帶上了。
“連環(huán)畫?帶不帶呢?還是不帶了,都看過好多遍,去城里賺錢買新的?!?p> “《西部故事》第二部?這還是我七八歲時看的吧,居然藏在這里了,也不帶了吧。”
這書是博瑞多朋友來的時候送的,之后就被道格拉斯視若珍寶,在那個枯燥無聊的夏天,躲在高大的樹下翻了一遍又一遍,怎么看也意猶未盡。
之后更是對第一部的故事念念不忘。
“不知道城里能不能找到第一部和第三部?”道格拉斯心里有些期待,他將書小心的放進五斗柜的第三個抽屜,又從里面抽出一個只剩下一半封皮的本子。
四年的記憶一下涌上心頭。
自打十歲那年小學畢業(yè)后,他就離開了學校。
先是在家里幫忙,后來聽說他數(shù)字的天賦不錯,叔叔幫他在小鎮(zhèn)新開的交易行找了個計價員的工作。
之后他白天在交易行上班,下午回來后幫博瑞多和南希打理田地。
說起來,誰也不知道當初那個老板為什么會在里萊恩小鎮(zhèn)開交易行,明明這么普通的小鎮(zhèn)子,壓根也找不出幾個有錢人。
但總之吧,交易行生意一直不很好,中間興旺過一年半載,也很快沒落下來。
后來隨著一次市場的突然變動,那些有錢人一下虧了不少,來的人就越發(fā)少了,直到一周前,那老板終于宣告停業(yè),所有員工就此失業(yè)了。
而在這平凡的接近四年的時光中,道格拉斯卻慢慢找到了一個有趣的游戲。
他是一個偏門的天才,從小學開始老師就這么評價他。
對于數(shù)字,他仿佛具有與生俱來的敏感,無論是記憶或是運算,都展現(xiàn)出得天獨厚的才能。
在交易行計價時,報價員往往念的飛快,就像放炮一樣,正常人聽都來不及。
但他不同,從他上手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可以從容不迫的跟上。
對他而言記錄數(shù)字可不算什么難題。
在他更熟練一些之后,他甚至有余力思考。
最開始,他亂七八糟的想,像做白日夢一樣。有時回憶從前和爸爸在河里釣魚,溫暖的陽光曬在身上,他能安靜的坐一下午。
有時想到正在看的連環(huán)畫,幻想自己是里面的主角。
有時也會苦惱晚上的晚餐是不是又有紅薯?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慢悠悠的過去,直到有一天,他看著眼前那些習以為常的數(shù)字,忽然感到一絲好奇。
它們天天在變,是怎么變化的呢?背后有什么規(guī)律嗎?
于是從那一天起,他開始思考數(shù)字變化背后的意義,這成了他日常生活的樂趣。
當然,數(shù)字本身并不代表什么,但當他們開始依據(jù)某種原則波動,它們就有了意義,而道格拉斯感興趣的就是這一部分。
他不關心數(shù)字變化的深層原因,他只對“變化”本身感興趣。
近三年時間,他開始每天記錄和研究數(shù)字的變化。
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數(shù)字變化的背后往往都有著相同的模式。
這種模式重復出現(xiàn),屢屢應驗。
次數(shù)多了,他開始嘗試對股價進行預測,預測時對時錯。
但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對的。
對道格拉斯來說,這就是一個游戲。
一個在平淡生活里給他帶來樂趣的游戲。
但現(xiàn)在,這個游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道格拉斯合起本子,小心的將它塞進行李中,埋在幾件衣服中間。
枕頭里藏著發(fā)霉的夢,而本子里是他一生無法抹去的時光。
太陽漸漸升高。
??怂乖谕饷娲舐暫埃暗栏窭?,開餐了,準備要出發(fā)了?!?p> “來了?!钡栏窭垢呗暬貞?p> 走出房間,南希系著黑色的布圍裙,端著盤子放到桌上,轉(zhuǎn)身看到道格拉斯時偏過頭哼了一聲,雙手背在后面筆直從他身邊走過。
她還在生氣。
既生氣道格拉斯要遠行離開,也生氣博瑞多不跟她統(tǒng)一陣線。
道格拉斯撲了上去,從后面抱住南希,
“媽媽,你最好了?!?p> “哼。”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我才不好,我要是好你就不會走了?!蹦舷>镏鞈崙嵅黄健?p> 道格拉斯抱緊南希,“我是想多賺錢,讓媽媽過上更好的生活?!?p> “才不是。”南希嘴犟著說。
“媽媽你這么漂亮,比絲芙雷娜還漂亮,別生氣了嘛?!?p> 道格拉斯笨拙的花言巧語逗樂了南希,絲芙雷娜是湯姆歷險記里的美人魚,故事里最漂亮的角色,小的時候就是南希和道格拉斯一起讀的這篇故事。
妹妹海倫坐在旁邊嘻嘻笑著,比了個嘴型——馬屁精,被道格拉斯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