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寒關內,是玉國的國泰民安,長寒關外,是五千震元軍的殘甲碎劍……
陰云垂,山河隱,天降大雨砸在被血染紅的戰(zhàn)場……刺眼的紅色被慢慢稀釋……
有一人從朦朧大雨中來,他身著紅衣撐紅傘,讓這片朦朧更加的詭異,人還未走近,就感覺到無盡的寒意了……
立起的紅色衣領,淡淡的黑色風毛,厚重的紅色外衣,厚重的奇怪圖騰的鐵靴……白發(fā)沾染幾點雨滴微微卷曲著,一張蒼白的臉上覆著半副黑色面具,面具上有著同樣奇怪的紋飾……
他踏過無數尸骨,目光凜冽,半分遲疑半分恐懼都沒有……
慢慢的他開始低頭找尋什么,步子緩緩慢了下來。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伏在地上,他的鐵衣被鋒刃砍去了一半,黑色的發(fā)纏著淤泥在骯臟的水洼中浮浮沉沉……
紅衣男人緩緩蹲下身來,扯下那男人身上的殘衣,從懷間取出了一支筆,而后,便在他背上,手臂上勾勒著什么奇怪的東西,像是什么符咒似的……
畫畢,紅衣男子有些許疲態(tài),他站起身來,那已斷氣的男人竟然奇跡般的醒了過來……
他雙手支撐著地面,艱難的坐起身來,他抬頭看著那個正俯視自己的男人,他的目光,非尋常人能有深邃凄涼,雖遮住半面,仍可見其非凡樣貌氣場。
“你……是誰?”男子問道,大雨之中,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他黑色長發(fā)緊緊貼在身上,他渾然不知自己身上多了幾筆朱紅符咒。
“你很快就是玉國新的護國大將軍了……”紅衣男子淡淡冷笑著。
“你還沒有回答我……”
紅衣男子冷冷一笑,執(zhí)筆在他眉心一劃:“現在,我是你的,主子?!?p> 那柔軟的筆尖,讓男子頭痛欲裂,他抱著頭失去平衡摔在淤泥里……
再抬起頭時,那個紅色的影子早就已經走遠了……
男子仰面倒在淤泥中,大雨沉下來,宛如冰雹一般,可他卻感覺不到疼:“為什么……我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疼……我……我是赫十方……我是赫十方……”腦海里一團迷霧迂回,他的記憶就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亂撞著門......
突然間一道如火般的熾熱襲遍赫十方全身,那是他最后的知覺……
五千鐵騎喪命于長寒關外,拼死護住玉國北方邊境,悍宇賊寇與玉國震元軍幾乎是兩敗俱傷......
赫十方歸去,一人,一老馬,一鐵衣……
赫十方穿著沉甸甸的鎧甲騎馬歸去,他的心沉痛無比,就在這里,一個月前,他的父親護國大將軍赫震也死于悍宇勇士的彎刀下……就是他身下這批老馬,將赫震的鐵衣送歸玉都內皇城下……
除了一顆心,他再無知覺了……
紅衣男子撐傘飛入斷崖下,得妄谷,那是一個隱于世外的地方,得妄谷是一道巨大的斷崖,大地裂痕,北側是黑色石壁,南側也是茫?;哪?p> 他趟過三條河,越過三座山,才得以回到玉都……
鐵靴踏破,白衣襤褸,他已不知疲憊。
赫十方跋涉一月,滿目蒼桑。
不知是誰傳的信,大將軍歸來,玉都振動,華車相迎……
坐在柔軟的馬車里,赫十方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舒適,他就端正的坐在那里,端正的透過窗子看著街上那一雙雙期待的,或恐懼的,或質疑的眼睛……
慶安街一路通達,直達皇城,那壯美恢弘的宮門,錯落的殿宇,還有點綴的奇花異草……那是震元軍拼命守護的玉國之根……他們護的是玉家之國。
領他入宮門的侍奴恭敬道:“將軍歸來,一身血塵,先去沐浴更衣再面圣吧?!?p> 侍奴恭敬的將他引入宮中,抄小路送去了皇城一處幽靜別院,那里松竹繁茂,有一朱紅色的六角閣,閣有三層,屋檐上掛有銅鈴,銅鈴下附著紅色的飄帶。
“閣內已備好熱水,將軍沐浴完畢,自有人來接您?!笔膛淮觌x開了。
赫十方推開了金閣玉門......
紅紗繞梁,金木鋪地,丹青附壁,桌案之上,有一把玉鞘長劍,紅紗屏風后,煙氣浮動,有水氣與香。
他緊閉閣門,他徑直走入了屏風之后。
在他褪去外衣時,才發(fā)覺,那衣服已經和血和傷口長在了一起......他用力撐下外衣,沒有絲毫痛覺,他踏入浴盆,沒有絲毫直覺......他機械的搓洗著身上的血,塵,泥,還有那已經潰爛的傷口.......慢慢的怒火在他心頭積聚,他就像被困在一個透明的石頭里,任憑他怎樣用力的抓自己,他都感覺不到痛癢......突然他握拳狠狠的砸向浴盆里的水,那黑紅色的水迸濺一地......
他卸去力氣頭枕在浴盆邊,無意中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奇怪符咒,哪像是慎入皮里的朱紅,他怎樣搓洗都抹不掉......
浴盆旁有一個銅鏡,他忽的站起身來,銅鏡剛好映著他上半身的影子......胸前,背后,雙臂......都是這樣奇怪的符咒......他從未見過,從未。
“那個人.......”赫十方腦海里浮現了那個紅色的影子,驟然一道疼痛如刺刺向了他的心......
“這條命是我給你的。你記住?!蓖蝗汇~鏡里出現了那個男人的影子,這句話便在赫十方腦海里游蕩......
赫十方走出慢慢擦拭著自己的身子,他是不是向周圍看去,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自己腦海也再也沒有出現什么奇怪的話......
他疑惑著,穿上了侍奴提前準備好的衣裳,白衣輕盈若云,白玉腰封白玉墜子,白紗披帛盈于兩袖,戰(zhàn)場的殺氣陡然全無,倒像個王室貴族的儒雅公子,他披散著長發(fā),無心梳理。
踏過血衣,打開了六角閣的門,涼風吹來,他的發(fā)輕盈而舞,柔軟如水,門外,是一個身形俊長,頭戴銀冠,身著淡藍銀繡衣袍的公子,這公子生的俊俏秀美,只是眼神多了幾分疏離,也對生在皇宮的孩子,有被寵溺的,就有被遺忘的。
“九殿下。”赫十方恭敬行禮。
那人也恭敬的回應:“將軍沙場歸來,勞苦功高,不必多禮。此處是我的一個別院,想來將軍歸來勞頓,無空回府,便叫將軍在此沐浴歇腳?!?p> “多謝九殿下掛懷?!?p> 元卿,皇帝的第九個兒子,母親是個不受寵的妃嬪,因他是個皇子,才被留下來,養(yǎng)在宮中。他的母親在五年前去世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人愛他了。
兩人走過幽靜小路,聽轉瞬既逝的松竹之濤,相視一笑。
“十方哥哥!”清脆如鈴,甜透如水晶的聲音從一堵紅墻外傳來。
元卿笑笑說:“是十妹妹,元初。”
赫十方面露難色,還沒想好怎么應付,忽覺自己身子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他沒有提前防備失去平衡,若不是元卿攙扶,他定摔在地上破了相。
“十妹妹怎么這么魯莽,別沖撞了將軍?!?p> “這宮里哪由的你來教訓我!”元初嘟著小嘴,一副起哄哄的樣子。這兩個人就是那個寵愛與遺忘的對比。元初從出生就父母慈愛嬌寵著,要風得風要雨的雨,而元卿卻那個因為是男兒身而撿下一條命的人,他因為要活著,所以小心翼翼。有的人可以因為一只玩具哭鬧不止,有的人卻為了活命而不得不懂事得體,心甘情愿的面對孤獨。
“我沒事?!焙帐接幸鉄o意的推開十公主緊緊抱住自己胳膊的手。
“哎呀,十方哥哥的手怎么這么涼!是不是生病了!”十公主焦急關切道。
“在下惶恐?!焙帐酵蝗还Ь吹墓律韥頌楣餍卸Y,“公主金枝玉葉,在下只是沙場歸來的匹夫,請公主自重。”
十公主一看這架勢是拼命把自己往外推?。骸澳闶裁匆馑??”
“臣是臣,主是主?!?p> “十八年前,赫震將軍破悍宇賊寇大勝歸來,父皇賜婚你我,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可是都聽見了。你如今一句臣是臣,主是主?”
“皇城外,在下出征前,與公主一言,公主可還記得?”
十公主猛然想起,三個月前,老馬送回赫震將軍的鐵衣,那時,正是十公主的成人禮,宴會之上,赫十方丟下元初公主帶著父親遺愿出征,皇城外,赫十方對元初公主說了一句:“我以玉國北境安寧,退與公主之親?!?p> “你都活著回來了,為什么要退親!父母之命,父皇之命,是你說退就退的了的!”
“十妹妹,父皇還等著召見將軍,莫要耍小孩子脾氣了。”元卿勸解道。
十公主怒氣沖沖道:“你給我等著!”
公主這句話是對元卿與赫十方說的。
她怒氣沖沖的跑開了,元卿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將軍快走吧。”
兩人繼續(xù)前行。
元卿不時用余光打量著赫十方,他的膚色著實比常人要蒼白許多,不免多嘴道:“將軍可是身體有什么不適嗎?”
赫十方只是禮貌的搖搖頭。
“我有一事不明,將軍練武之人,為何剛剛十妹妹沖上來時,將軍沒有察覺?”
“在下心緒不寧?!?p> 元卿只是點點頭,沒再問什么。
元卿將赫十方送至康成殿,便靜候殿外,沒在跟進去了。
康成殿上,滿朝文武羅列,帝后坐金椅在正前方,朱漆合抱之柱,雕刻日月星辰,足足九根支撐著漆紅襄金之頂。
赫十方進殿跪伏在地。
“罪臣有負陛下。震元軍除了我,全軍覆沒,我們以命屠了三千悍宇勇士,悍宇重創(chuàng),此戰(zhàn)對于玉國來說是勝,對于震元軍來說,是敗?!?p> 皇帝著金繡江山袍,戴龍冠,他端坐在龍椅上,傾城之貌不見衰老之色,他聽及赫十方的話一抹痛心之情拂過雙眼,轉瞬即逝,很快便恢復了帝王的莊嚴。
“全軍覆沒......震元軍可是玉國最強大的軍隊,可見那悍宇賊寇不好對付?。 钡钕鲁甲觽冏h論紛紛。
“如此說來,這是玉國打過的一場最凄涼悲壯的戰(zhàn)爭,是最后一個幸存者送來的捷報?!?p> “稟陛下,不是最后一個幸存者,是只有罪臣一個幸存者?!?p> 赫十方跪在滿目對玉國的愧疚。
“悍宇賊寇如何?”皇帝問。
“悍宇十年內不會再犯玉國北境?!?p> “那就好?!被实劬o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可是他的眼神里透出的冰冷讓這愁緒顯的那么刻意……
文武百官聽此也紛紛松了口氣。
“父皇!”此時,十公主一蹦一跳的跑了進來,她跑去皇帝身邊坐下,十分自然的樣子。
“父皇,元初不想與赫十方成親了!”
“朝堂之上,不許胡鬧!”皇后忙說道。
“當年,護國將軍府是何等威風,現在又是何等境地?他震元軍隊都死光了,就剩他一個了!我嫁給他多無聊啊?!?p> “元初!閉嘴!”皇后難為情的看了一眼朝堂之下,批評十公主道。
“我不管,我不嫁!”元初的小性子竟然在朝堂上耍起來。
“罪臣一介武夫,確實不是公主的稱心夫婿。望陛下允準,解除罪臣與公主的婚約?!?p> “父皇很疼我,才不會把我嫁給那粗鄙武夫呢,是吧父皇?!蹦窃蹙谷辉跐M朝文武前隊皇帝撒嬌。
皇帝做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說道:“好好,父皇依你?!?p> “護國大將軍赫震之子赫十方鞠躬盡瘁守衛(wèi)北境,勞苦功高,今日便承赫震之職位,封護國大將軍。歸玉都宅邸,解除與十公主元初之婚約?!?p> 赫十方聽之,心中安定:“多謝陛下。”
元初得償所愿,她傲視著赫十方跑出了朝堂,在康成殿后,有個衣著錦繡的男子在等他。
“三哥哥,我表現怎么樣?”
“小元初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父皇怎會不同意啊?!?p> “可惜了,本想著給他個小文官做做,趕去邊境的。我可不想讓他礙了三哥哥的眼?!?p> “我知道小元初向著三哥,但想來眼下無人可用,先讓他在玉都呆上一段時間,把新兵訓練出來,再趕走也不遲。”
“還是三哥哥想的周到!只是再找這樣絕色男子做夫婿恐怕難了?!?p> “有三哥在,你想要什么樣的,三哥都能給你找到?!?p> 三皇子與十公主一奶同胞,十公主天生單純,生在金絲籠的金絲雀,錦衣玉食,忘記了翅膀,三皇子說什么她都信。
赫十方領虎符離開了康成殿,大臣們也陸續(xù)散去,沒有人與赫十方說上一句話。
“將軍?!焙帐交仡^,是九皇子元卿。
“將軍的神色不大好,我認識坊間一神醫(yī),不如我?guī)闳グ伞!痹涞臒嵝淖尯帐疆a生疑慮。
“九殿下厚愛,在下不敢承受?!焙帐睫D身跟隨出宮的大臣們一同走了。
他蒼白的臉映著白色的日光,長睫也幾乎白了一樣,他有一張令人淪陷的臉......
元卿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看著那個白色影子遠去,心中不安。
不知為何,他能感受到赫十方身上有一種不屬于玉國的東西,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