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沒有丁憂,是因為依照慣例,有功之臣逝世后,圣上為表示情誼深厚都會下令“奪情”,免了丁憂。這樣一來,功臣的后代就可以繼續(xù)為圣上效力,不會有長時間離開朝堂、風(fēng)云不在的風(fēng)險。
南嫘知道,圣上當(dāng)然想趁機讓阿兄離開朝堂,但父親一生功勛無數(shù),除了有些戀權(quán),不曾有什么大錯處,圣上也許準(zhǔn)備揪出父親的錯處,但父親忽然病逝,此時,父親就是帶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功臣之名逝世的,圣上如果不“奪情”,表現(xiàn)得太過除南家而后快,就會讓很多從先皇時就立于朝堂的老臣寒心。他正與太后母家的勢力爭斗,急需助力和支持,真讓那些老臣們寒了心,說不得會引起局勢動蕩,因此,他也只得下令奪情了。
其實,若阿兄自己非要丁憂,圣上就可順理成章收回奪情之令了。南家,也正可借此避避鋒芒了,如果不避,結(jié)局應(yīng)該與上一世一般,被清算干凈。想到此處,南嫘道:“你是說,勸阿兄上陳情表,執(zhí)意丁憂?”
“婢子也只是一說。這樣風(fēng)險有些大……南大郎君丁憂后,恐怕……”方谷月沒說下去,但南嫘已明白她的未盡之言。
蕓香也道:“一旦大郎君丁憂,娘子唯一的倚仗不就沒了嗎?”
“也不全然是壞事?!蹦湘兴尖饬季?,道:“如今陳家勢大,圣上的心思都放在太后和陳家那邊。只是,他也對我南家放不下心中戒備,南家是他的一塊心病,他總覺得南家在背后虎視眈眈,稍不注意就會撲咬上去。我是怕……圣上為除后顧之憂,先以南家開刀,斬草除根,好專心對付太后母家。到了那時,別說我了,連阿兄都沒有活路,還提什么倚仗。所以,我也想勸阿兄丁憂,避避風(fēng)頭。此時我們有意向圣上示好、主動退讓,雖然圣上不一定全然領(lǐng)情,卻也可避一時鋒芒。”
“話雖這樣說,可美人也想清楚…大郎君若真的丁憂,回來后怕地位就沒了,而您在宮中的日子……”方谷月雖提了這個建議,卻并不建議南嫘冒險,后宮的女人,如果沒有朝堂上的仰仗,大都卑微凄然。
蕓香也憂心道:“是啊,娘子…何不再考慮一下……況且,大郎君也不會同意的…”
“阿兄那邊不必憂心,我來與他說就好,他不是那么固執(zhí)的人?!蹦湘幸灾篙p點桌沿,心道,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阿兄了,阿兄性子瞻前顧后,而且也確實不適合朝堂弄權(quán),應(yīng)該不會堅持留下。
不知算不算父親的悲哀,因為父親一心撲在朝堂上,忽略對阿兄性情的培養(yǎng),果敢堅毅的父親卻有一個優(yōu)柔寡斷又全無進取之心的兒子,而自己上一世陷于情感的泥淖里看不開,雖然位及寵妃,卻沒為家族做過什么,這也是父親逝世后,南家最終凄然收場的原由??扇缃袼貋砹?,這一世,她不要情愛,只要權(quán)力和地位,所以,她絕不會再讓家族重蹈覆轍。
想到此處,南嫘定下心思,開口道:“蕓香,你去傳訊給阿兄,讓他設(shè)法入宮會面?!?p> “是,娘子。”蕓香接了命令,躬身應(yīng)和,隨后起身去了。
“美人真的能說動大郎君丁憂?”方谷月看南嫘篤定頷首的樣子,感嘆道:“看來,美人與兄長當(dāng)真親厚!”
南嫘淺笑道:“自家兄長,哪有不親厚的?!?p> 方谷月卻嘆道:“婢子也有個兄長,可惜自小薄涼少情,婢子的話,他是半分也聽不進去的。”
南嫘轉(zhuǎn)頭去看方谷月,見她噙著淺淺的笑看過來,神色卻頗為落寞,問道:“這是為何?”
方谷月嘆息一聲,道:“我那個阿兄啊,三歲能習(xí)字,五歲會作詩,十五歲便考了個進士,都說他是難得一見的奇才,是個和風(fēng)霽月一般的人物??晌铱此贿^是個執(zhí)拗怪誕之人。您可不知道,他是個多么涼薄的人。”
南嫘見月娘如此,是想有個人傾訴一二,便溫和道:“若月娘愿意說,我自愿意聽一聽?!?p> 方谷月于是娓娓道來:“我家雖說是個行醫(yī)世家,但父親也期望著能出個為官之人,好庇佑族里,于是對阿兄寄予極大期望??砂⑿值男乃紖s較一般人不同,他心思邪肆乖張,偏愛與人對著干。那年,父親要他考功名,他偏要去習(xí)武,百般爭執(zhí)不下。最后還是父親讓步了,想著他還年幼,習(xí)武歸來再做打算也不遲??伤浑x開家,便野了心,哪里還有歸鄉(xiāng)的心思,習(xí)武三年后,忽然入了九皋觀,要出家做道士。父親震怒,連夜趕路,奔至道觀里勸他,但阿兄不顧父親怒氣,接連三月閉觀不出。父親無法,只得落寞而歸,回家不久,突然中風(fēng)昏厥,呈病危之狀。后來,家里幸而得了一支三十年老靈芝,用以給老父續(xù)命,可父親畢竟年邁,在病榻纏綿了三年,還是去了。而婢子那絕情絕義的阿兄竟不曾露面。婢子差去道觀報信的人回說,方家郎君只說塵緣已了,不愿再出道觀沾染凡俗之事,他自當(dāng)在觀內(nèi)為老父做法事,以全父子之義,要方家不必再去人了,勿要擾他清修。婢子氣急,但也沒有辦法,只當(dāng)沒有這個兄長,獨自一人送老父出葬,然后入了宮,與他斷了聯(lián)系?!?p> 南嫘略詫異,怎會有這樣的人物?月娘那兄長何止薄涼少情,簡直可說是個肆意狂狷、罔顧人倫的人物了。她搖頭,這樣一個兄長,若她是月娘,只怕要恨死了,可月娘卻似乎是已經(jīng)放下了,神色間只有悵然,并無憤恨。她不便多問,也只好簡單安慰道:“不管再怎么生疏,畢竟是血親的。這人生啊,有個可牽掛之人,總比孤身一人、了無牽掛要有滋味得多,你可別多想。”
方谷月聞言眼神輕斂,似有躲避,怕是不愿多說,只道:“何必提這些事,倒讓美人替婢子擔(dān)憂了,都是過去的事兒,婢子不在意了?!?p> 南嫘見她依然是躲避的態(tài)度,就也不多說,閑話兩句,把話題扯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