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說好好捯飭捯飭自己是沖動呢。原因在于楊明月沒有錢。
雖說是上班了,但是新入職的老師的工資是三個月以后發(fā)的。楊明月也不想問家里要錢。為什么呢?因為楊明月的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小學四年級時發(fā)生的那些事。
那年冬天,窮的連吃飯都成問題的父母帶著姐姐和家里僅有的錢去了甘肅姥姥家,只留下一百塊錢給奶奶,作為楊明月的生活費。
回來時父母沒有路費了,換句話說就是回不來了,爸爸硬撐著臉皮給楊明月的大伯打電話,希望能給辦點錢回家。而后,機智的大伯添油加醋的向親戚朋友講述了爸媽的情況,然后發(fā)動了一場充滿“親情”的籌款。出了錢的亦或是沒出錢的都給楊明月留下了話:
“你媽沒錢還去走娘家,這不是作妖嗎?咋不上天上去呢?”
“讓你爸一天起來光喝酒,你也不管管他,不知道個日子好好過,回不來活該!”
“哼,愛回來不回來,別人受累掙分錢容易嗎?憑什么給他啊?!?p> “呵呵,死外面才好呢?誰有錢給他啊?!?p> .........
尚未完全懂事的楊明月本來以為是來“旁聽”的,結(jié)果她發(fā)現(xiàn)實則她是來做“替身”的,大家把對爸爸的不滿發(fā)泄在了她的頭上。
她默默的坐在墻角,不敢出聲,更不敢哭,因為她如果哭的話肯定會有人接著指著她的鼻子問她:“你還有臉哭?有能耐哭給你爸看啊”這些“善良”的親人們在離開時總不忘提醒楊明月:“你爸媽回不來了........哼..........哼。”
當時,年歲尚小的楊明月本來應(yīng)該什么都不懂,但在那間屋子里她感到了強烈的羞愧、丟人、懊惱,同時胸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她不想在這么被人看不起,她想要出人頭地,她想要站在金字塔的頂尖看著他們哭然后求著自己幫助他們?nèi)ジ淖兠\。當然,幼年的楊明月知道,這很難,尤其是還有這樣的父母........
父母、姐姐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楊明月同母異父的哥哥、素未謀過面的舅舅、在甘肅窮怕了想來山東掙大錢的舅舅的朋友。
定然是爸爸在甘肅喝醉了酒不知道又夸下了什么???,把舅舅還有舅舅的朋友給招來了。
楊明月的爸爸好吹牛、愛面子到了無極限的程度。
依稀記得楊明月很小的時候,估計也就是四五歲吧??爝^年了,在劉安莊子的船上扛活的爸爸回來了,帶著七百零五塊錢,爸爸自豪的揮舞著手,把錢放在柜子上,轉(zhuǎn)而開心的問楊明月:“誰要買新衣服啊,誰要大紅花?。抗?p> “月月要,月月要新衣服,月月大紅花?!?p> 媽媽小心的把錢數(shù)了兩遍,把錢放進了柜子里,并順手鎖上了柜子,也笑著對楊明月說:“那媽媽給月月買一件最漂亮的衣服和一朵最紅的大花,好不好啊?”
“好,好?!?p> 小小的楊明月高興的在炕上又蹦又跳,幼小的她感受到無限的歡樂,她猜想,今年這個新年一定是鞭炮轟鳴、歡天喜地、自己穿的漂漂亮亮的,過年的餃子里還有可能有肉,楊明月好久好久沒吃到肉了,想到肉味她都要流口水..........哈哈,太好了,一切都好的不能再好了。
“在家嗎?四哥?”
“在-----,金鏈兄弟啊,你咋來了,快坐快坐?!?p> “不坐了,有錢嗎?”
“有~~~,要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
“七百夠嗎?”
“只有七百?先拿著吧??禳c!”
楊明月討厭這個金鏈叔,金鏈叔開著大摩托,住著大瓦房,養(yǎng)著那么多豬,那么有錢,平時從來不正眼瞧爸爸,壓根就看不起爸爸。但是卻時不時的找爸爸借錢,而爸爸每次都是傾囊相借,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恨不得砸鍋賣鐵的去湊,唯恐拿出的少了讓金鏈叔笑話。
目的何在呢,無非就是喝醉了酒以后炫耀那個誰誰誰都問他借錢,好像金鏈叔問他借錢,他就比金鏈叔有錢似的。對于愛吹牛的人來說,可能吹牛的資本超過一切了吧。金鏈叔呢,借了的錢也幾乎沒有還過。
有的時候金鏈叔聽到爸爸和別人說起他借錢的事,他會拿起棍子指著爸爸的頭惡狠狠地問:“誰借你的錢來?我借你的錢來嗎?”爸爸每次都會嘻嘻哈哈的裝醉說沒有沒有。
爸爸為什么又不敢硬氣的說借了呢?怕如果說借了,惹惱了金鏈叔,會真的打架!如果真的打架,金鏈叔兄弟幾個都會團結(jié)起來下死手,而爸爸,兄弟五個,但是誰都不會幫他打架的。即使不打架兄弟們都覺得他不靠譜,打架就更成了混蛋了。
“快點啊,你家這是什么味?。俊苯疰準逦嬷亲硬荒蜔┑恼f道。
爸爸轉(zhuǎn)身對媽媽大聲喊到:“快點,拿錢!”
“拿什么錢啊?”
“我掙的錢,快拿,你不是鎖起來了嗎?”
“那不是過年的錢嗎?拿了咱咋過年?。俊?p> “讓你拿你就拿,這個家誰當家啊?!?p> “不拿,拿了孩子們喝西北風???”說完這句話媽媽揣著鑰匙就要往門外走。”
“哈哈,沒想到你連個娘們兒都管不了?。俊币慌缘慕疰準謇湫χ?。
爸爸被這句話激紅了眼睛,傷了他的面子比要了他的命還要嚴重,況且像他這樣的人在外面基本掙不到什么面子,唯一能掙到面子的這么一畝三分地再失了面子那是絕對不行的。
金鏈叔話說完以后,楊明月只見爸爸一把薅住了媽媽的頭發(fā),然后朝著墻狠狠的撞了一下,被撞懵的媽媽蹲坐在地上,小聲的捂著腦袋哼哼。然后爸爸掏出媽媽口袋里的鑰匙,打開柜子,拿出了錢。
“拿著,兄弟?!?p> 爸爸喜歡稱呼金鏈叔為兄弟,因為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有機會和金鏈叔稱兄道弟。
“你過年不留點嗎?”
“不用,我有錢,你聽那個死娘們瞎說?!?p> “有錢你就借給我這么點,你這個人還真不行來?!?p> 金鏈叔說完拿著錢揚長而去,爸爸卻因為金鏈叔說他這個人不行而萬分惱火,他覺得都是因為媽媽不痛痛快快的拿錢,不然不至于讓金鏈叔說他不行,想來想去又是一肚子火。
恰好此時在墻上撞懵了的媽媽緩過神來,又頭疼又心疼,大聲的哭起來。邊哭邊大聲的喊:
“我的孩子們可怎么活啊,她們怎么攤上你這么一個爹啊?!?p> “讓你再說,讓你再說?!?p> 此時爸爸拿起家里的頂門棍,狠狠的砸起了媽媽的頭,亂棍之下,本來蹲坐在地上的媽媽來不及站起來,只能在像受驚的野獸一樣地上爬來爬去,爸爸的棍棒加拳腳密密麻麻結(jié)結(jié)實實落在媽媽的整個后背。
從那以后,楊明月的心中再也沒有了父親高大的形象,深知了父親為了維護面子的殘酷,知道了自己的這個家和別人的家不一樣。
那年過年,她們家只有五塊錢,沒有漂亮的新衣服,沒有大紅花,沒有肉,沒有鞭炮,吃窩窩頭,沒有咸菜,實在吃不下去就用大碗泡點鹽粒子,就著鹽水吃。后來,楊明月病了,站不起來了,每天躺著炕上數(shù)自己的肋骨玩,數(shù)了大半年,才慢慢好起來的。
所以,當楊明月看到家里從甘肅來了這么多人,她知道肯定是因為爸爸在甘肅又說了什么大話顯得自己很厲害,為了不丟面子一路大話硬撐到底就來到了這里。
但是再美麗的氣泡也會破碎,再美麗的謊言也有被拆穿。
別的不說,家里搖搖晃晃的三間小土屋,屋里墻面斑駁,門口裂開兩道那么大的墻縫,仿佛兩個可笑的感嘆號,屋外墻皮掉落猶如脫皮的駱駝一樣,展示出齜牙咧嘴的土坯。這樣房子的主人有錢嗎?能帶領(lǐng)他們掙大錢嗎?謊言不攻自破,但是甘肅和山東相距兩千多里地啊,出來就不能隨便回去了,只能硬著頭皮在這里住下了。
家里沒錢,吃喝都成問題,媽媽時不時的和爸爸爭吵,不管有人還是沒人。媽媽吵完后會狠狠的對楊明月說:“以后你別花錢了,家里可是一角(jué)錢都沒有了?!?p> 山東人說一毛錢,甘肅人說一角(jué)錢。
“一角(jué)錢都沒有了,一角(jué)錢都沒有了?!边@句話深深的烙在了楊明月的心上。
那年冬天特別冷,刮了很大的風,因為修路,學生們不能騎自行車,只能步行七八里路去學校,為了讓孩子少跑兩趟,家里人都會給孩子一塊錢,讓孩子們中午在學校旁邊的小賣部買點吃的。
楊明月的舅舅也偷偷塞給了她一塊五,讓她別回家吃了,但是,楊明月知道那一塊五是舅舅在火車上省下的上廁所的錢,舅舅大老遠的跟過來,除了這一塊五,他再沒有一分錢,在這三間破房子里,舅舅也是受盡委屈,所以,無論舅舅多么堅持給她,她都沒有要這個錢。
每天中午放學,楊明月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猛烈的東風席卷著這條灰蒙蒙的崎嶇大路,狂野的沙與土在天與地之間跳起勁爆的舞蹈,楊明月的臉被沙子拍打,一陣又一陣的疼伴著節(jié)奏襲來,楊明月的腳也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她努力的向前走,但是撲面而來的頂風不近人情的阻攔著她,吹著吹著,把楊明月的腿也吹麻了,她閉著眼睛希望自己真的被狂風推到,然后淹沒,但是睜開眼睛又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在一步一步的前行。
她感覺冷的似乎已經(jīng)失去知覺了,不能再堅持多走一步了,但是她的身體又仿佛慣性似的繼續(xù)向前挪動著,或許她是靠意念支撐著自己走的吧。這個意念就是她腦海中的媽媽的那句話:
“咱家一角(jué)錢都沒有了,一角(jué)錢都沒有了?!?p> 沒有錢,自然不能在學校吃飯,她也不想在學校吃飯,同學們都知道她家的事情,時不時的會笑話她幾句,前幾天同學們還說楊明月的爸爸喝醉了酒搶別人的手機,被人打了。關(guān)于這所有的一切,楊明月只想逃離和躲避。
終于,來到了楊家村,終于,她又看到了那熟悉的三間小土屋,無論這個房子多么破敗,這終歸是她的家啊,盡管有的時候她很想離開這個地方,但是仔細想想,她又實然無處可去。
“媽,我回來了?!?p> 沒有人回答。楊明月心想,難道家里沒有人?
推開屋門,楊明月的心里涼了一大截,地上到處都是碎碗瓷片,碗里的菜湯撒的桌子上和地上到處都是。饅頭像垃圾一樣散落在地上,這幾天家里能吃的唯一的菜-----蘿卜條,連盆被倒扣在布滿灰塵的地上。
媽媽什么都沒說,只是用眼睛狠狠的剜著爸爸,而爸爸則一副怒到極點的樣子,雙鬢和脖子上的血管賁張,仿佛隨時火山爆發(fā)。兩個人仿佛靜止了一樣,誰也不說話,但是總是想通過眼神表達出我恨你肯定比你恨我要多得多。
楊明月都習慣了,爸爸媽媽都不善于講道理,有的時候講著講著就會罵娘,罵了娘就轉(zhuǎn)成媽媽不停的問:“你罵我行,罵我娘不行,我的娘難道是是讓你隨便罵著玩的?”然后爸爸就一邊說:“我就是罵了,怎么啦?”一邊開始怒火沖天、準備動手。
若是媽媽此時偃旗息鼓,后面的狀況也就不會那么慘烈,但是,媽媽的做法往往是梗著脖子,剜著眼睛,惡狠狠的說:“別人都有娘,你沒娘,你是狗崽子下的。”然后雙方接著就會動起手來。
還有的時候,說著說著道理,到了道理不通的時候,爸爸會讓媽媽住嘴,如果媽媽此時真的住嘴,后面也不會這么“熱鬧非凡”,但是媽媽往往會說:“我憑什么住嘴,長個嘴不讓說話嗎?”然后爸爸的火一下子就會上來,臉上青筋凸起,眼睛冒火,接下來就是摔盆、砸碗、掀桌子。
楊明月盼著這種情況下媽媽不要再說話了,但是這種情況下媽媽往往會不住的說:“砸,使勁砸,都砸了才好呢,看哪個王八下的掙錢去買?”爸爸砸了東西沒有消了火,反倒被媽媽的話激起了更大的火,接下來又是一陣打。
楊明月的三間小土屋沒有院墻,在一個路邊上,但凡有點動靜來來往往的人們都能聽到,最初還會有人勸架,勸也勸不住,這兩個人都是越勸越生氣的那種人。
后來勸架的少了,大部分人都是來看熱鬧,圍觀現(xiàn)場,隨著摔東西,或者打人,圍觀人群發(fā)出“嘖,嘖,嘖”的聲音。再后來,圍觀的人也漸漸少了,慢慢的人們習以為常,都不稀得來看了。
關(guān)于父母之間天天上演的戰(zhàn)爭,楊明月也不想勸了,因為每次哭天抹淚的勸勸這個,又勸勸那個,一點用都沒有,反而這個一句不讓,那個一句不少,激起雙方更大的火,打?qū)Ψ酱虻母荨?p> 所以,駕輕就熟的楊明月根本沒理會這個能嚇壞不少同齡人的場面。她自己悄悄的看了看鍋臺周圍,看到了半張餅,她悄悄拿起來走進里屋,哥哥姐姐,舅舅和舅舅的朋友都在里屋坐著,不說話,表情沉重。
楊明月不想猜測初次來家的哥哥舅舅會怎么看待這樣的事情。她悄悄的吃了餅,喝了口茶水就匆匆的離開了家呢,離開家的時候,爸爸媽媽依然保持著怒視對方的樣子。
可能所有的人會認為,看到這種場景再走出門去的楊明月會哭吧?會難過吧?會傷心吧?
答案是不會。
楊明月也不知道自己何時練就了這個本領(lǐng),或許是時間教給她的吧,她的心長期在冰冷和黑暗中浸泡,已經(jīng)麻木了。
回學校。順風!大風從背后向前推著楊明月,仿佛一只貼心的大手,楊明月感覺心里有點淡淡的溫馨和親切,她感覺大風都充滿了溫情,雖然風沙依然彌漫在空中,但是她感覺亮堂了許多,閉著眼睛,沒有沙子拍打她的臉,楊明月很滿足。
睜開眼,抬頭望了望天空,陽光正好,異常閃耀明亮。仿佛照進了她的心,她的心需要這樣的陽光,誰的心靈不需要陽光?。?p> 但是,從那以后她始終牢記,家里“一角(jué)錢也沒有”,不到萬不得已,楊明月絕不開口問家里要錢。
幸而楊明月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從五歲跟著媽媽來到山東,走進了這個家庭,按理說姐姐比她還要不幸,但是姐姐卻比她要陽光的多,楊明月從姐姐身上的得到的關(guān)懷和疼愛遠比從父母身上得到的多。
姐姐知道楊明月要和相親對象見面,特地拿來五百塊錢,算是借給楊明月的,發(fā)了工資再還,并陪楊明月去買了身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