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良實在呆不下去了。她早知道光和希家里養(yǎng)了兩條大狗,就不該來的。美良喜歡動物,但那是喜歡看動物世界的喜歡,喜歡了解動物知識的喜歡。
她不能和太活躍的生物待在一起。上大學時,她自己租了房子,這是無數(shù)想養(yǎng)寵物的同學夢寐以求的住房環(huán)境,也具備了迎取寵物的資本,可她偏偏什么動物都不養(yǎng)。就像一個堅持單身的鉆石王老五。
某天,她和同學聊天,說道:“自己住好孤單呀,我需要一個作伴的?!?p> 同學猜想,她會養(yǎng)什么呢?也許是貓咪吧,安靜又漂亮,也愛干凈。又或許是金魚或者小烏龜?省事不麻煩,開銷也少。
同學高估了美良的飼養(yǎng)力,低估了美良對孤獨的承受力。第二天上課,她抱來一盆小小的文竹。
“以后就是她陪我啦,我給她起了名字,叫阿文?!?p> 在美良大部分孤身一人的時間里,當她終于感受到別人常說的孤獨時,卯足了勁,敞開心扉,接納了一盆文竹進入自己的生活。她所敞開的心扉可能只有一個礦泉水瓶口那么大吧。
她怎么面對兩只巨大的金毛犬呢?尤其是這兩只大狗,是光和希領養(yǎng)的。安全感不足,它們見到生人不僅會大聲狂叫,還有可能…用養(yǎng)狗新手光希的話來說,“不要和它們對視,也許就不會咬你了?!?p> 天啦嚕!這是美良聽過最危險的狗主人發(fā)言了!
光和希對待兩只狗也毫無辦法,像變形計里城里孩子的父母一樣,寄希望于奇跡出現(xiàn),才能讓狗兒子改過自新。而自己則無計可施,任由狗在床上竄上竄下,在屋里橫沖直撞。撞翻了水盆,光順便拖拖地,咬壞了沙發(fā),??紤]換一把塑料凳。
不過即使用天國之門把兩只狗送走,單看光和希的家里也不像是可以睡覺的地方。因為你有可能一翻身,一踢腿,就會被一堆雜物壓在底下,埋得干干凈凈。你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房子的主人也看不見你,以為客人提前離開了,兩個馬馬虎虎的家伙就會繼續(xù)背上她們的泥巴或者罐頭瓶子,鎖門離開,最后你被兩只金毛搜救出來,繼續(xù)忍受它們在你身邊上躥下跳,還踩著你的頭。而你一動不敢動,并依照新手狗主人的叮囑,連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只是低眉順眼的默默承受。這感覺不像到人類家里做客,而是你不小心闖入了狗的領地,必須得夾著尾巴做人。而狗老大還學會了人老大那一套,威脅你說,“你敢看我一下試試?!?p> 夜里,美良躺在全是狗毛的床上,難過得想哭。她想回去,回到人類的世界,回到和林正恩一起睡覺的床上。
和一個人分享床,總比和狗分享狗窩要好得多。她頓悟了,知道自己因不習慣和人睡一張床而老是流竄,貪圖在別人家里過夜是不對的?,F(xiàn)在她擁有了單人床,但得和狗一起睡覺。
美良輾轉反側,一直無法入睡。
黑夜中,手機亮了,一條好友申請:雅子。
美良瞬間困意全無。
她怎么弄到我的微信的?
“我睡醒了?!毖抛拥南?。
“我睡不著?!?p> “要出來嗎?”
誒?直球!
“我,我被狗看住了。”
語音通話打來,雅子的聲音比白天有精神得多,“你去偷雞吃了嗎?”
美良把此時的處境原原本本向雅子傾訴,又不敢太大聲,生驚動了狗大哥和狗二哥。雅子的笑聲卻肆無忌憚,笑完了,她低聲說,“你這樣說話好溫柔啊?!?p> 美良心中一動,感覺自己被撩到了。
“來找我吧。我自己住,沒有養(yǎng)東西?!毖抛诱\懇地說。
“問題是…我要是現(xiàn)在溜出去,狗大哥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咬我了?!泵懒假囐囘筮螅瑹o限難受。
“叫光送你出來?!?p> “她們睡覺了?!?p> “應該不會吧。她才把你的微信發(fā)給我。你叫她,喂!司馬光!”雅子在電話里就叫起光的大名。沒錯,司馬光。
美良把電話挪得離耳朵邊遠一點,雅子的嗓門真是大。
不知是巧合,還是雅子的聲波傳到了光的耳朵里??蛷d的燈開了。接著是防盜門打開的聲音。美良不好奇,也不敢動,乖乖在床上坐著,只聽到電話里和客廳同時傳出雅子的聲音:“哎呦你家真夠可以的?!?p> 美良挪到床尾盡量靠近客廳,但她始終不敢下床,因為她知道狗二哥就睡在自己屋門口。
“我來了,你在哪呢?”
“我在淺黃色狗的后邊。”
美良聽見狗大哥和狗二哥開始狂吠了,雅子充耳不聞,邊進屋找美良,邊跟光說話:“杭州過段時間要查狗證了,這倆狗老這么叫,該讓居民舉報了?!?p> 雅子走進美良的屋,怕燈光刺眼,就摸著黑和美良說話?!白咄??!?p> 希也站在門口,八卦兮兮地問:“干嘛去呀?”
“遛遛彎。”雅子坐在美良床邊,美良聞到干凈的香皂味道。雅子借著窗外的光看看美良,問:“你困嗎?”
“有點。挺晚了。明天還得早起布展呢。”
雅子點點頭,轉向光和希問,“我能在這住嗎?”
希激動地立刻要答應,被光掐了一把,到底是司馬光,就是沉著冷靜,她問雅子:“那你睡哪個屋?”她當然知道雅子要睡哪,但想聽她親口說。
“都成。”雅子馬馬虎虎地說,“和她睡就成?!毖抛幽弥懒嫉母觳?,好像要把她舉起來揮一揮。
“哈哈,好,我給你拿條被子?!惫饴牭搅讼肼牭?,心滿意足。
“等等,姐,咱家沒有多余的被了?!钡降资撬抉R光的妹妹,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光心領神會,附和道,“是哦。”
“大熱天蓋什么被?!泵懒疾皇窍胩嫜抛咏鈬?,只是無法抑制自己愛說出事實的毛病。
雙胞胎姐妹嘻嘻笑,就當成美良護著雅子。說了晚安便回到自己臥室,還把狗兩位一并帶走。
屋里安靜下來。雅子和美良在黑夜里互相看看,美良說,“床上都是狗毛?!?p> 雅子笑了,“嬌氣?!?p> 對于這一點,美良從來不掩飾。她就是有點一身嬌毛,這趟國美之旅就像一場勞動改造,不僅蕩其心靈,還要勞其筋骨。
“你家離這里遠嗎?”美良還是驚嘆于她的閃現(xiàn)。
“打車15,我騎車來的?!?p> “真是睡醒了?!?p> “全民健身嘛,晚上涼快點。南方這個天兒熱得太難受。昨晚上一宿沒睡,空調壞了?!毖抛幼诖采?,背靠著墻壁。借著月色,美良看她臉上沒妝,不像白天那樣艷麗,眉毛淡淡的,眼睛輪廓小了一點,嘴唇顏色淺淡,顯得素雅清秀。
“白天看你帶著殘妝,不像從家里出來。”
“空調不是壞了嘛,我就蹦迪去了。一宿沒睡?!?p> “那你挺難吶?!?p> 雅子笑了,素顏的她看起來年齡小一點。她湊近美良看,又伸手在她臉上捏一把,“你怎么和白天一樣?”
“不一樣那是妖怪變的?!?p> “哈哈,我是說你怎么不化妝呢?”
“我涂了唇膏?!泵懒贾钢缸约旱淖彀?。雅子的視線停留在美良的嘴唇上,眼光向上抬,看著美良的眼睛。她挪了一下屁股,坐近一點,問美良,“你知道我為什么來嗎?”
美良不動聲色地說,“難道你喜歡我。”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嗎?”
“因為我救了你的頭發(fā)?!泵懒奸_始一本正經地胡扯,“你的頭發(fā)這么漂亮,像那個海爾…爾,愛麗兒,公主,美人魚的頭發(fā)可以換來匕首,貴金屬,貴,我保護了它們,不被絞掉?!?p> 美良只有偶爾能妙語連珠,大多數(shù)時候都說短句,一說長句就完蛋,磕磕巴巴。
雅子被她的智障表達吸引了,津津有味地聽美良說完,總結道:“胡鬧。其實是你長得像我初戀。太像了,連說話語氣也像?!?p> “你初戀男的女的啊?”
“男的?!?p> 美良撓頭。像個男的不是什么榮幸事。但男的像她可是挺幸運,“那他應該挺帥的?!?p> “但他長得像女孩?!毖抛友a充道,“倍兒嬌?!?p> 兩人哈哈笑起來。笑著笑著,頭碰頭,雅子在美良臉上親了一下。
“干嘛不直接找他呢?”美良被親了一下,卻若無其事,堅持話題討論。
“今天在水池子那我就想親你,繃住了。沒想好到底是不是因為他,所以我走了?!毖抛邮种冈诿懒及l(fā)梢繞來繞去,眼神在她身體上流離,“回去睡了一覺,一醒就想起你來了。我就翻他朋友圈,他倒也沒女朋友,和他聊了會,沒勁,隔靴搔癢那種感覺。不想跟他聊了。”
雅子從兜里摸出一條橘子糖給美良,繼續(xù)說,“我想看你朋友圈,想跟你聊天。不是他。我就想,這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美良吃了一塊橘子糖,甜滋滋的,有了精神,好為人師地給雅子分析起來,“你喜歡的是我。你看我和你初戀長得像,其實不是因為像他,是因為我倆是同款,你就喜歡這款?!?p> 雅子莫名嚴肅,且正式,“的確?!?p> “可我是個女滴呀。造化弄人?!泵懒紦u搖頭感慨道,胡亂且迅速地做了個總結。
“不行嗎?”雅子湊近美良,她的鼻尖挨著美良側臉,小聲問道。
美良像被槍抵住一樣,僵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