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賓離去,座上諸官便都各自編個由頭紛紛告辭,蓬山院的大司業(yè)俞仲興強撐著搖搖欲墜的眼皮一一把來客送走,到最后一位大人也走了,才敢招呼雜役將雜亂的宴席拾掇干凈。
后邊干坐著的幾個儒生早餓到前胸貼后背,都眼瞅著時機,得了俞老先生的首肯,就四下散了。
聽松閣外有更夫鳴鑼聲,叫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所幸剛才變態(tài)男走得早,才剛入了亥時。她剛才仰賴某變態(tài)玩心大發(fā),已在廚房里填飽肚子,現(xiàn)下尋思著可溜出蓬山院回庵堂里看看。
等到席面上散去的眾生各自回房安睡、燭火將歇的時候,落珠換了聲夜行衣從陸予屋里走出來。
這陸予果真是燕王的暗哨,她剛才去里間翻箱倒柜一陣好找,收獲頗豐;不止這件夜行衣,還有些藥水暗器之類,此刻都裝配在她衣服內(nèi)襯。
她一揮衣擺竟帶出一陣疾風,悄無聲息之間把自己送出去幾丈遠。
有了這些裝備,她來回一趟不超過半個時辰,回來還有好眠。
這樣想著便要往圍墻外躍過去,眼光卻掃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不遠處略過。
是誰?
她本是不愿多管閑事,卻有一縷清風給她的鼻息送來檀香綿軟。
是先生!
這么晚了,他不打燈,就在院子里游蕩,不是心虛又是什么?
若是她跟去一探究竟,說不定還能發(fā)現(xiàn)什么對自己有利的線索,好早日回歸原身。
說時遲那時快,她腳下點著輕盈迅疾的步伐就跟了上去。
只見那白袍子在前面一座湖沿涼亭后一隱,竟消失不見了。
落珠趕緊追上去,涼亭后面卻只是一堵粉墻,卻又哪里來的通路,更沒有什么人影。
怎么回事?剛才那白衣袍明明消失在亭子后頭了。今晚月色很好,她不可能看走了眼。
這時路邊上又有人的腳步聲傳過來,她急忙躲到亭子后面。
等到來人走進,她定睛一看。他的眉眼清澈透亮地與月光交相輝映。
又是先生?!
這…莫非剛才那位不是先生?可這蓬山院里,除了先生喜歡熏香,還能有誰呢?
她屏氣凝神不敢出聲,生怕被發(fā)現(xiàn),卻發(fā)覺先生正向亭子后面走來。
她當機立斷腳下一蹬,躲到了涼亭的上架,睨眼看下面狀況。
卻見先生在亭子后面的粉墻根前駐足,從懷中取出一個什么放在地上。
那東西一落地就開始唧唧的叫起來,好像是只小鼠。最開始它只是在草上泥里兜轉(zhuǎn)著,到后來竟開始翻滾、掘地,像攪和稀泥一般得攪和著泥土。
此時地底下竟有微光發(fā)出來,先生伸手去覆,把那發(fā)光的東西壓在手心底下。地底下那東西好像有活性一般,隨著小鼠哼哼唧唧地翻滾越發(fā)震顫得厲害,在先生掌下激烈地想要掙脫。先生幾要使盡渾身氣力,好像在暗暗吐納真氣,將那東西壓下土里。
接著她聽見什么咔嚓響了一下,伴隨著急促的喘息聲,又在寂靜中消失無聲。
那只小鼠也停歇了,哧溜鉆進寬大的衣袖里,隱匿不見。
可地上素衣男子卻始終伏地不起,好像是累極。
落珠在亭子頂上雖等得有些不耐煩,卻是憂心居多。
看剛才在宴席上的形勢,先生可能是變態(tài)男那邊的人,也或者不過被變態(tài)臨時利用。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直接與她為敵的態(tài)度,卻也沒有幫助她什么。
是以她憂心方才看到的詭異場面會威脅此刻自己的安危。
可是先生在地上良久立不起來,好像還在低聲喘息。不多時她看見先生從懷里取出一方巾在嘴邊擦拭,方巾上竟留下一抹鮮紅。
這究竟是什么詭譎的法術,竟比她的移魂術更要兇險上三分。
她心下慌張,腳底一滑,險些要從亭子頂上滑下,千鈞一發(fā)間拋出一截特制緞子,往亭尖尖上險險一環(huán),才借勢穩(wěn)住腳下。
卻在踩穩(wěn)那刻不慎踢落邊角一塊琉璃瓦。
完了。前功盡棄。
她探頭往下看,正巧撞見先生抬起的眸子。那塊掉落的琉璃瓦堪堪對著他蒼白的手指甲蓋。
先生眸光失色,顯得尤為迷離渺茫。不似平日,反似酒醉、似夢魘。
迷離地看她。
“小予,陪我…”先生的聲音隱隱透著沙啞和渴望,唇角是未擦干的鮮紅血痕,將那絕世容顏襯得格外驚心動魂。
她踟躕著撇開眼,不知此是計,還是真。萬一跳下去便是自投羅網(wǎng)…她要如何自處?
“你看看我…小予…下來陪著我…”先生不死心地堅持,像是執(zhí)著地向大人重復著愿望的孩子。
說話的聲息漸漸低迷,地上素袍絕塵的公子伏下了傾城容色。
一會兒竟沒了聲息。
落珠忽然覺得自己心里有烈火在炙烤著,是對自己見死不救因而要釀成大錯的悔恨嗎?
事關人命她豈能再畏首畏尾。
她健步跳下輕盈落地,伸手想去探公子鼻息。
卻先猛地被那人用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她一個猝不及防就摔到了草地上。正要起身,又被那人突然湊過來的身體阻擋了去路。
先生獨有的出塵不染的氣息籠罩著她,她抬眼看到一雙迷亂了的瞳仁,在用盡所有光芒地盯著她。
直覺告訴她,先生這回是真的不清醒了。
“先生…我是陸予啊,你的…”落珠未及說完,便被公子羸弱的嗓音打斷。
“你不用說,我知道,”他說完半句話又喘幾口氣,白袍子隨著喘氣而伏動,胸前袍面輕擦過她的鼻尖,格外得癢。她想將公子衣袍拂往旁邊,無奈雙手都被先生無端壓上的身體緊緊鎖住了。
“我知道,你是小予,”他低聲重復,用冰冷的指尖觸碰落珠的臉頰,“你是小予…”
落珠有片刻的失神。
她看著眼前這個渾然不知今夕何夕的人。
良久她開口:“我不是你的小予。我只是占了她的身子,我原本不認得你?!?p> 既然有情人錯認佳偶,她就不好再做那個冒名頂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