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心結,你得自己解開
溫暖的火焰,映在洞壁上,搖曳,但是溫柔地鋪滿了每一寸巖石。
昏睡的趙開早已醒來,但是他遲遲不肯睜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水米不進,除了還算穩(wěn)定的呼吸和微弱難辨的心跳脈搏,幾乎感受不到他的生氣。
黑袍人盤腿坐在另一邊,閉幕打坐。身為道域強者,他根本無需飲食,靠著天地間的靈力就足夠了。
這一老一少就在洞穴里耗著,一個不肯動,一個無需動,誰也不理誰,誰也不主動說話。
這一耗,就是一個月。
一個月后,黑袍人首先打破了沉寂:“怎么,還沒想通?”
“……阿……墨……”細若游絲的聲音從趙開嘴里溜了出來,瘦得皮包骨的他身上幾乎生氣全無,明明才六歲,卻給人一種垂老也矣、半截入土的感覺。
“我說過,它與你的緣分也只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并不是伴你一生的馬,你身負黑命,必須以白馬補正?!焙谂廴巳绻啪疅o波,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回蕩在洞穴里,落在火苗里,滴在小水潭里,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阿……墨……”趙開似乎已經(jīng)聽不進任何聲音,只是簡單機械地重復著愛馬的名字。
黑袍人的神情依舊沒有改變,似乎趙開發(fā)生什么都跟他無關一樣。身為道域強者,同時身為草原人民,他知道痛失愛馬意味著什么——輕則一生受挫一蹶不振,重則心魔深植甚至郁郁而終。
不過他并不怕,因為身為趙開的師傅,他知道自己這個徒弟到底是什么情況。
這個世界的草原民族認為人生而以顏色為命,這顏色恰好與馬的毛色一一對應,身負什么命,那么愛馬就必須是與之相對的那個顏色。
趙開出生之時可見黑氣,是黑命之兆,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和一匹黑馬結緣?!懊鼣?shù)不和,非死即傷”,無論鐵翼墨驎是多么頂級的馬,命數(shù)不和,甚至相沖,人與馬必有一命克一命。正因為如此,他不被族群認可,從小到大一直被放養(yǎng)在外。
可一切的轉變,都在這黑衣人身上。這個道域的老怪物路過甘汁原時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收他為徒,還說什么看到了熟悉的氣息。
于是乎,被放養(yǎng)的趙開讀了私塾,進了大粱府學院,從一個族群放養(yǎng)者變成了一個有機會踏入更高天地的修真者。
而后,進入學院的趙開和鐵翼墨驎,立刻就應驗了“命數(shù)不和,非死即傷”的可怕詛咒,鐵翼墨驎為了保護趙開而被甘雨臨殘忍殺害。
現(xiàn)在這一幕,既是黑袍人想看到的,也是他不想看到的。趙開遲早要和鐵翼墨驎永別,這一天當然是越早來越好;可無論如何,這個六歲的孩子都是無法承受這份痛苦的。
“這個心結,我?guī)筒涣四?,你只能自己解開。只有真正跨越了這道坎,你才能找到真正伴你一生的馬。”說罷,黑袍人起身走出了洞穴,“想清楚了,就到山頂上來找我?!?p> ……
火光繼續(xù)跳動,柴火不見消耗,燃燒之后飄出淡淡木材沁香,應該是某種品質不錯的木材。洞口外的小水潭里已然干涸,飄落的樹葉在洞口超級堆積著,掩蓋住了有人進出的痕跡。
可趙開依舊這么半死不活地躺著,身旁堆放的食物也已風干甚至是變質,卻一口都沒有動過,身上蓋的被子已經(jīng)變成灰色,厚厚的灰塵已經(jīng)板結,像是多了一層不那么堅固的殼。
時間繼續(xù)流逝,不會因為他在這里裝死而稍稍微停一下。對于沒有踏入靈域的人來說,時間是非常寶貴的——就算是仙域強者都有坐化的一天,何況人域實際上也與凡人無異,壽命完全不會延長。
阿墨
阿……墨……
阿…………墨…………
阿………………墨………………
要換別人,估計就上去一通教訓或是一頓暴打把他打醒了。但那必然不是黑袍人所希望的,靠別人走出來的心結,那個結還是在的,只要節(jié)還在,那就是一個隱患,遲早會牽絆住趙開,甚至會潛移默化地成為心魔。
換到別人可能還沒什么,可趙開是草原上的孩子,他失去了愛馬,但他始終會有一匹伴他終生的馬,如果這個心結一直存在,那么他與新馬之間就無法真正磨合。這對于草原民族來說,絕對是致命的。
所以現(xiàn)在,不能有任何人開導他、警醒他,只要跟他耗下去,讓他自己慢慢想,讓他自己明白鐵翼墨驎死去的意義,讓他自己搞清楚自己活下來的意義。
當然,想不清楚也沒啥,只要沒人開導,時間久了,結越打越大,就會產(chǎn)生執(zhí)念。雖然很難保證他不會墮入魔道,但是至少也是一種道路,總比某一天突然被鐵翼墨驎克死或者某天心結爆發(fā)心魔反噬其身要好得多。
……
就這樣,一老一少又耗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黑袍人除了把變質的食物給替換掉以外就沒有踏入過洞穴。趙開還是重復著那兩個字,只是間隔越來越長,有時半天都崩不出下一個字。
慢慢地,趙開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閉上的雙眼里時不時閃過一些虛幻的畫面,有草原風景,有小村炊煙,有城市繁華,有歡聲笑語。同時,也有戈壁畫卷,有破屋狼煙,有殘垣斷壁,有哀鴻遍野。
在這些光怪陸離的世界里,他獨自穿行著,衣衫襤褸,扛著一桿已經(jīng)生銹的長槍,瘦骨嶙峋,白發(fā)蒼蒼。他無比孤獨,那個世界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甚至連個過客都不是,只能簡簡單單地走,看著眼前的一切。
身體逐漸失去知覺,現(xiàn)實的一切都變得與他無關,他已逐漸沉浸在這個虛幻的世界,這個他完全無法觸碰,卻一直縈繞在他眼前的世界。
得得得……得得得……
終于,這個虛幻世界里,冒出了一絲真實的聲音。
是馬蹄聲!
沒錯!
馬蹄聲!
阿墨!
趙開猛地睜開眼,然而映入眼簾的不過是火光照亮的洞頂。
那個虛幻的世界,就這么稍縱即逝,馬蹄聲也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突然間,他的心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