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宗山頂祖師堂,是一座位于此山靈氣最足處的木質(zhì)閣樓。
閣樓通體呈朱紅色,木質(zhì)暗沉,帶有異香,是在市面上千金難買的沉香木。
用沉香木來平地起一棟閣樓,就算是俗世當(dāng)中最繁華的王朝都沒有這樣的大手筆。
但是小秋宗并不屬于俗世,所以這樣在凡人眼中驚世駭俗的閣樓,才當(dāng)?shù)闷鹣扇烁∷膫€字。
祖師堂的閣樓并沒有祖師牌位,因為小秋宗的第一代宗主并沒有死,而底蘊不深的小秋宗也沒有幾個有資格入祖師堂的長老,所以高堂之上空空如也。
這對于門派來說是有些尷尬的事情,但好在小秋宗的宗主并不在意這些東西,最近兩年,他已經(jīng)很少露面,不知情的弟子以為宗主是在閉關(guān),而知情的弟子知道宗主是在練劍。
有意思的是,整個小秋宗上下,知情的弟子恐怕只有一個。
那就是最受宗主器重的莫師兄,整個宗門好像沒有人知道莫師兄的名字,大家都喊他莫師兄,他也是師兄弟們公認的最有可能繼位下任宗主的人選,起碼莫師兄比那些占著年紀大就倚老賣老的長老要好相處的多。
聽說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莫師兄在宗主的提攜下都快突破筑基后期,到達我輩修士夢寐以求的結(jié)丹期了!
修得金丹客,方為我輩人,這不僅僅是一句朗朗上口的古訓(xùn),這更像是一道大坎,多少修士倒在了這道坎的外面,畢竟能成為真正的“我輩中人”只是少數(shù)。
結(jié)丹,是修士的第一個需要達成的目標,在沒達成這個目標之前,只能被稱為練氣士,練氣士只是比普通的凡人多出了大約一甲子的壽命,如果用這多出來的一甲子光陰并沒有修煉成丹,那這之后依舊會老死,和凡人一樣化作一掬黃土。
修小道才會是偷生,修大道那才是改命。
有些人偷生,偷著偷著就改了命,有些人改命,改著改著就變成了偷生。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世事無常,修士更加無常,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約可以解釋一二這種無常,但那也只是一二而已,連四五分都沒到。
小秋宗祖師堂閣樓一共有三層,一層是大堂,專門放置宗內(nèi)牌位,弟子名錄,功法典籍。
大堂中央橫梁處掛著一幅燙金大字的牌匾,牌匾上刻著幾個方正的大字——余秋藻顰起。
這就是小秋宗的祖師堂,余秋堂,將來為宗內(nèi)做出過重大貢獻的弟子,都有機會在祖師堂的大廳上留上一塊牌子,隨著牌子的越來越多,門派的底蘊也會越來越來深,所以祖師堂一般是一個宗門榮耀的象征。
就像是剛剛建立才幾十年的小秋宗,那空著的堂內(nèi)代表這個宗門的歷史淺,并沒有多少榮耀可言,至于以后,是衰敗或者昌盛,就要看整個宗門的氣運和定數(shù)了。
余秋堂兩樓,是小秋宗宗主,黃粱真人修煉閉關(guān)的地方,這間房子其實內(nèi)飾十分普通,家具只有一方像是長在地板上的凳子,此時的黃粱真人就坐在這張造型古怪的凳子上,閉目養(yǎng)神。
入定神游是修士非常常見的一種冥想手法,道家最古老的入定姿勢是盤膝坐著,抬頭挺胸,手掌朝下,手腕輕輕放在膝蓋處,這種姿勢下最容易讓自身進入天人合一,凝氣圓神的狀態(tài),所以也是現(xiàn)在的修士最流行的一種入定姿勢,叫做“坐定”。
黃粱真人穿著一件青灰色道袍,胡須皆白卻面如玉冠,沒有絲毫皺紋,他的氣質(zhì)與樣貌像極了市井當(dāng)中流傳的標準神仙畫像,仙風(fēng)道骨,灑脫飄然。
黃粱真人的坐定與標準的坐定不太一樣,因為他是真的坐在一張凳子上的,而不是盤膝坐在某處的。
他屁股下面的那張凳子簡直就像是閣樓的地板上長出來的一樣,非常的奇異,就是因為這張奇異的凳子,才導(dǎo)致了黃粱真人的坐定與眾不同。
不知何時,余秋堂二樓多了一個人,也不知道何時,黃粱真人睜開了眼睛。
黃粱真人的眼睛沒有去看這多出來的人,他的視線似乎穿透了子秋山云霧繚繞的山峰,看向了山腰的某處。
莫師兄畢恭畢敬的站在黃粱真人的面前,神色復(fù)雜,這種復(fù)雜像是把八種味道積壓,揉碎,混合到一起的復(fù)雜,說不清,道不明。
恭敬,嫉妒,畏懼,欣喜,憤怒,恐懼,都有一點,又都不是。
莫師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終于等到黃粱真人睜開了眼睛。
黃粱真人很快收回了微微陷入遠方的視線,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這個宗門最有潛力的青年。
很多人說莫師兄是因為有小秋宗某個長老的關(guān)系才能得到宗主的賞識的,但是只有黃粱真人自己知道,那不過是一個笑話,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長老,而莫師兄的身世是一個秘密,一個和自己有關(guān)的秘密。
黃粱真人想起了這個秘密,于是看著莫師兄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不像是剛睜開眼時那樣無情。
黃粱真人摸了摸凳子上的把手,感受到了從地面?zhèn)鱽淼牡瓌?,想到了困在余秋堂三樓的那把劍,心情變得暢快了起來?p> 三十年了,終于要成功了。
于是黃粱真人的語氣都變的明顯輕松了很多,他看著莫師兄說道:“你把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給禍害了?!?p> 不是疑問的口氣,是陳述的口氣。
莫師兄笑了笑,說道:“一群螻蟻而已,死了也就死了?!?p> 莫師兄說這話時太隨意了,一個宗門的三代弟子,竟然敢用這種口氣和宗主說話,也太匪夷所思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黃粱真人竟絲毫沒有覺得不妥,仿佛這種對話很平常。
黃粱真人接著說道:“疾風(fēng)村起大火的那個夜晚有蹊蹺,三樓的劍在那晚不安分了起來?!?p> 莫師兄想到那把劍,自嘲一笑:“我討厭那把劍?!?p> 很長時間的沉默。
莫師兄猶豫了一會,說道:“我什么時候可以突破筑基后期,到達結(jié)丹期?”
黃粱真人指了指頭頂頭上的天花板,說道:“那要看它的意思?!?p> 莫師兄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壓抑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間擠出來的一樣,“我說了,我討厭那把劍!”
黃粱真人眼神清澈,認真的盯著莫師兄看了良久,說道:“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只是一個被劍選中的劍奴而已,這是你的命運,你也應(yīng)該慶幸你擁有這樣的命運,如果不是三樓的劍選中了你,你永遠只是一個低人一等的賤農(nóng)而已,連生活在康樂城的普通人都不如,據(jù)我所知,過那種賤農(nóng)一般的生活,人的壽命最多就到五十幾歲的樣子了,而你看看你現(xiàn)在?莫師兄?”
莫師兄的臉色變的越來越復(fù)雜,隨后變得越來越蒼白,他頹然的低下了頭,他知道黃粱真人說的沒有錯,正是因為沒有錯,所以顯得越發(fā)的殘酷。
莫師兄已經(jīng)五十九歲了,但因為他是一名練氣士的原因,使他的樣貌看起來格外的豐神俊朗,比二十幾歲的小伙子還要精神奕奕的多,這就是凡人口中常說的仙人氣質(zhì)。
如果沒有黃粱真人,沒有那把劍,他很可能已經(jīng)累死了,或者餓死了,或者病死了,或者老死了,哪有現(xiàn)在風(fēng)光無限的仙人姿態(tài)?
莫師兄尤有不甘的說道:“我想知道,迎接我的會不會是死亡?”
黃粱真人平靜的回道:“我不能向你保證什么,我早就說過了,你得要問它的意思,也許結(jié)果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甚至你可以一步登天?!?p> 黃粱真人接著說道:“你修煉邪功,勾結(jié)山匪殘害了不知道多少位無辜少女,甚至把我們門派庇護下的村莊都給屠了,這些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請你不要忘記你的使命。”
“我想要提醒你一句,你修煉的那份邪功叫做“粉紅骷髏”,而且是殘本,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最近自己的心火越來越難以壓制?你最好不要在我的劍還沒有練成之前,就因為修煉邪功而走火入魔而死了,也不要以為死了就清凈了,相信我,你不會想被我用魂燈炙烤你的七魂六魄的。”
莫師兄悚然一驚,然后冷汗冒了出來。
原來這個黃粱真人什么都知道!他是不是也知道我修煉這個邪功就是為了消磨自己身上的劍印,從而擺脫他的控制的?!
已經(jīng)進入修行世界的莫師兄靈智越來越高,早已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農(nóng)奴,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享受到了修行帶給他的無窮好處,怎么可能再去甘心做一個劍奴,哪怕黃粱真人給他畫的餅再大,莫師兄都沒有這個胃口再吃下去了。
莫師兄的身體在輕輕的顫抖,因為黃粱真人的神識已經(jīng)開始在他的身上掃蕩。
這是一種巨大的壓迫力,讓只有筑基后期的莫師兄感到絕望。
黃粱真人結(jié)束了神識的掃描之后,淡淡的說了一句,“從今天起,不準離開山頭。”
說完,黃粱真人大袖一揮,莫師兄像是被移形換影一樣,瞬間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個瞬間,出現(xiàn)在了余秋堂的一樓大廳門外。
“莫師兄?”
跪在大廳門外的一個少年同門弟子,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身邊的莫師兄嚇了一大跳,隨后有些驚疑的說道。
這個少年就是在靈獸堂,負責(zé)照顧黑師叔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