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敬之
葉蓁蓁對自己下了狠手,卻高估了自己身體的承受能力,有些用力過猛了,這一病病了小半個月才算大好。
而且后來發(fā)現(xiàn)皇帝根本就沒打算給她灌避子湯,所以,等于說是白病了一場……
后宮其余人倒是挺開心,不知怎么的,皇帝最近來后宮的次數(shù)多了許多,除了淑妃一如既往占了大頭,其余妃子們也能分到點(diǎn)湯水。
眾人不知所以只忙著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屋里等著,對葉蓁蓁也不大顧得上了。畢竟她身體這么差,三天里頭病兩天,連龍床都爬不上,又怎么和她們爭寵。不如大度些,好歹她對皇上還有些恩情,擱皇帝眼里還能顯得自己賢惠。
于是莫名其妙的,病剛好了的葉蓁蓁又收了一堆禮物。
白美人在家中是長姐,俗話說長姐為母,很有些照顧人的執(zhí)念。這陣子幾乎天天往流仙閣這邊跑,不是送糕點(diǎn)就是送藥材,甚至還給葉蓁蓁縫了個小荷包,找了太醫(yī)開了方子,親自裝了些調(diào)養(yǎng)的干花藥草,把荷包塞的滿滿的讓她隨身帶著。
葉蓁蓁在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濃烈的母愛,也是有一些吃不消。偏偏人家又是好意,她也不好意思把她拒之門外。
這日,白美人又來了。
反常的是,她既沒帶糕點(diǎn),也沒帶藥材,扭扭捏捏地過來坐下,半晌不說話。
葉蓁蓁本來倚在窗邊看書,見她這樣,書也看不下去了,干脆丟了書問她:“怎么了?”
白露期期艾艾了半晌,終于紅著臉開口:“蓁蓁……我想,求你幫我。”
葉蓁蓁心里一沉,又有種“終于來了”的解脫感。這后宮里自私自利才是常態(tài),沒有人會毫無目的地對你好。白美人這些日子的討好意味太濃了,一直讓她心里有些在意。
“你要我?guī)湍闶裁??”她壓著眼睫,不動聲色,陽光照進(jìn)來落在她鼻間,投下一片山巒陰影。
話已開了個頭,再縮回去也晚了,白美人只能紅著臉一五一十地說起來。
她家庭條件本來不算好,父親薪水微薄,一個詹事也沒甚油水可撈,只能勉強(qiáng)負(fù)擔(dān)起一家人的日常開支??伤赣H最近病了,家里弟弟又等著要錢準(zhǔn)備今年科舉,妹妹們也到需要攢嫁妝的年齡了,家里頓時捉襟見肘,不得已才求到她這兒,寫信托人捎進(jìn)宮來。
她只一個不受寵的美人,雖說吃用不愁,但又哪攢得下什么錢來。知道家里的情況后,心里也急,和芄蘭合計了一下,只得找別人借。
可她在宮里向來是沒什么存在感的,又有誰會借錢給她呢?思來想去,好像只有葉蓁蓁一個算是朋友,所以就只能厚著臉皮求過來了。
葉蓁蓁聽了倒是松一口氣。
她就怕白露張口就是求她幫忙讓皇帝睡她。那就真的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了。
可話說回來,她一個舞女,才進(jìn)宮幾月,比白露還窮呢,又拿什么借?前日子皇帝妃嬪們倒是賞了不少東西,但大多是些用的玩的,皆是官家出品,是不能拿出去換錢的。
她只能先讓綠衣找了些藥材讓白露捎回去給她母親治病,又安慰她說錢的事再幫她想想辦法。
白露過來本來也沒帶什么希望,純粹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能拿著藥材回去已經(jīng)是心滿意足了。畢竟皇帝賞下來的藥材品質(zhì)都極好,尋常藥店里都買不到的,也算解了急火。
白露滿意地離開,葉蓁蓁這邊倒是托著臉若有所思。
綠衣送了白露到門口,回來就問她:“主子您是要幫白美人?”
葉蓁蓁點(diǎn)頭,“也不是什么太為難的事情,她臉皮薄,能開口求到我這里也是不容易,能幫就幫了,也算還了她近來的人情。”
綠衣也覺得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好奇:“可您打算怎么幫?咱們可是自家鍋里也沒余糧的。”
葉蓁蓁就笑:“我們沒有,找有的人拿不就行了。你說這宮里誰最有錢?”
“賢妃娘娘執(zhí)掌宮權(quán),宮內(nèi)用度皆過她手,定是她了?……不對,淑妃娘娘最受寵,也該是有錢的,德妃娘娘又是太后外甥女兒……”
綠衣掰著指頭想了半天,葉蓁蓁看不過去,拿手戳了戳她腦門。
“傻,最有錢的自然是皇上啊?!?p> 綠衣愕然:“您讓白美人去找皇上借錢嗎?皇上能借?”
葉蓁蓁瞇了眼笑:“山人自有妙計。”
……
……
過完年后不久,有幾個年紀(jì)大了的太醫(yī)上了折子申請告老還鄉(xiāng),又趕上太后去皇廟祈福帶走了倆慣用的,太醫(yī)院的人手一下子有些捉襟見肘。
所以四月初的時候,太醫(yī)院那邊又招了幾個新人進(jìn)來,這幾日在重新安排工作。
那些宮里待久了的妃嬪,都有自己用慣的太醫(yī),等閑不會更換。其他小主貴人也還好,日常問個平安脈而已,沒什么難度,隨便一個人都能接手。
只是到葉蓁蓁這邊就有些難辦了。之前負(fù)責(zé)的張?zhí)t(yī)這次也辭職了,其他太醫(yī)又都不愿意接。這葉才人體內(nèi)有奇毒,身體孱弱,平日里小病不斷大病不少的,治得好了也就那樣,治不好可能還要被皇帝遷怒,太醫(yī)們都不想碰這燙手山芋。
于是踢了半天皮球,這差事最后落到了一個新來的年輕太醫(yī)手中。
這太醫(yī)名叫張敬之,卻正是之前的張?zhí)t(yī)走前舉薦進(jìn)來的,說是自己本家不知道隔了幾層的一個遠(yuǎn)房侄子。院長一看這關(guān)系,當(dāng)即拍板,張?zhí)t(yī)的病人就讓小張?zhí)t(yī)接著管吧。
小張?zhí)t(yī)師承當(dāng)代杏林圣手老醫(yī)仙,是其門下得意弟子,一心撲在醫(yī)書脈案上,對太醫(yī)院的安排也表示無所謂。醫(yī)者嘛,就當(dāng)一視同仁,有病就治,哪能挑三揀四。
于是這日天氣晴朗,小張?zhí)t(yī)第一次走進(jìn)了流仙閣。
小張?zhí)t(yī)到的時候,葉蓁蓁剛午睡醒來,人還懶著不想動彈,打算讓他隔著床簾子診了脈了事。
小張?zhí)t(yī)十分認(rèn)真道:“醫(yī)者四診,望聞問切,缺一不可。娘娘若只讓切脈,臣恐難以勝任?!?p> 葉蓁蓁就隔著簾子看他,依稀能看出是個積石如玉的翩翩君子,又覺得這人正經(jīng)得可愛,就讓他先出去侯著,喚了綠衣來給自己更衣。
小張醫(yī)生坐在外間椅子上,默誦著傷寒雜病論,喝了兩盞茶也沒見人來。
覺得宮里的娘娘們很是麻煩。
直到喝到第四杯茶的時候,葉蓁蓁這才晃晃悠悠走了出來。
小張?zhí)t(yī)正背到“熱之為病,有外至,有內(nèi)生?!?,突然感覺眼前一暗,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他臉一紅,忙站起來往后退了一步,長輯到底:“張敬之見過葉才人。”
坐在上首的葉蓁蓁噗地一聲笑起來:“小太醫(yī),那是我家的宮女綠衣。”
小張?zhí)t(yī)錯愕地抬眼看去,主座上的宮裝女子懶懶地縮在金絲楠木背椅中,手肘抵著扶手,撐著臉對著自己笑。她看著似乎比那個綠衣年齡還小一些,這一笑若新雪初霽,奪目耀眼。
宮里的娘娘原來這般好看?。⌒?zhí)t(yī)這下連耳朵都紅了。
“小太醫(yī)愣著作甚?快給我家娘娘診脈?!本G衣吐了吐舌頭,不再逗他。
張?zhí)t(yī)搞不明白,為什么她們一個兩個都比自己小,卻還叫他小太醫(yī)。勉強(qiáng)平復(fù)了一下心情,走到葉蓁蓁面前,正色道:“請娘娘伸手?!?p> 張敬之隔著帕子給葉蓁蓁切脈,琢磨著脈象暗自心驚。
“弱水”一毒果然名不虛傳,脈象艱澀不暢,虛弱無力,時見一止,止無定數(shù),若是旁人怕是連床都爬不起來了,可偏偏面前女子除了面色不大好,不時輕咳以外并沒有太多不適。
難怪張?zhí)t(yī)當(dāng)初也只能用藥穩(wěn)著……最后還用病遁,把麻煩丟給了自己。
他認(rèn)真看了看葉蓁蓁的面色,又細(xì)細(xì)問了平時的吃食、睡眠和身體情況。
他看著葉蓁蓁的時候,葉蓁蓁也在看著他。
明明先前羞得不敢看她一眼,工作時倒是一點(diǎn)也不緊張,沉穩(wěn)淡定,不像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倒像個五六十歲的老學(xué)究。
張敬之一一用心記下,才從大夫診病的狀態(tài)里出來,又立刻被她的目光壓得頭都不敢抬,慌張張地站起身,險些打翻自己的醫(yī)箱。
“臣、臣且回去再做斟酌才可定方子……容臣先行告退。”
綠衣看著他奪門而出的樣子,笑得直打跌,“阿彌陀佛,就希望這小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啊別和他的臉皮一樣薄。”
葉蓁蓁看著他的略帶狼狽卻依舊蕭朗的背影倒是心里一動,心道白美人的事情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