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喚那美人,道:“你可有想過,既然魔界想要利用他,便不會教人輕而易舉救得了他,縱然你與熵溟皆是有些修為的神仙,可若孤身犯險,只怕同樣要落得個有去無回。魔尊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心魔,你這般偏執(zhí),又如何敵得過他,敵得過自己心中的欲望。你要救他,可有什么周全的計劃?”
那美人看著我,道:“你知道什么,我恨了他八百年,怨了他八百年,可終究,仍忘不掉他,舍不去他,所謂相思刻骨,不曾經(jīng)歷過的人,永遠無法理解。在你看來,我不過是為了過往失了自我的瘋子,而我卻明白,只要他可以重新回到我身邊,縱然瘋魔,縱然交付性命,我亦心甘情愿?!?p> 我搖頭嘆道:“當真是當局者迷。你為何看不透,若是魯莽行事,終究只是飛蛾撲火。你有心,你癡情,可若不管不顧,思慮不全,便正好中了人家的算計。你若死了,又何談什么救他,何談什么與他的將來。你若死了,便再沒有什么失而復得?!?p> 我對那美人說道:“我知曉,等這樣一個結局,你等了許多
年,等得十分艱難,自然難以按捺。你若平心靜氣的想一想,自然總會想得清楚明白。如今你已知曉,誰才是你的敵人,為何不收斂鋒芒,徐徐圖之。若你總將利刃對著站在你身旁的人,傷人傷己的。到時候,又有誰還能夠幫得上你?!?p> 美人落下一滴清淚,而她并沒有哭,遠眺青山,許久許久。
熵溟望著我,忽而溫柔的微揚起唇角,輕喚我:“阿塵。”
我看著他已安定下來的眉目,心中便放心許多。
是夜。星辰如海,我與熵溟坐在茅檐下,他掏出一壺從我院中帶來的竹葉青,才飲了一盞,便被那美人搶了過去。換了一瓶女兒紅,熵溟笑著問她:“你究竟偷了多少閨閣女兒的期盼?”
美人仰面將酒盞一飲而盡,道:“這酒是我所釀?!?p> 我瞧著她很是傷情的面容,總也容易被她帶入傷情中,我不知究竟是怎樣的相思,才能教世人口中無欲翩然的仙,熬成這般傷情刻骨的模樣,只是瞧著她,便覺得心疼,覺得惋惜。
“人家閨閣女兒,十六七歲便鳳冠霞帔,窖藏女兒紅不過十六七年,而我所釀女兒紅,窖藏一世,也等不到我取出來,有些酒壇,甚至忘記究竟埋在了何處?!?p> 我與她碰杯,笑道:“我有一位朋友,第一世,尚在襁褓,便因戰(zhàn)亂,被沖入家中的賊人砍殺了。第二世,正是牙牙學語之時,卻不小心掉進浴桶中淹死了,第三世,他終于長大成人,隨著父兄出征沙場,想要建功立業(yè),第一回沖鋒,便被敵人的鐵騎踩死了。第四世,他是個窮秀才,寒窗苦讀十余年,沒等到趕考之日,便因窮困餓死了,第五世,他做了個鐵匠,打鐵時,有只發(fā)情的貓向他撲過來,躲閃之中,他打翻了鐵水,將自己燙死了。第六世,他寒窗苦讀,一舉高中,同鄉(xiāng)親友四方來賀,喜宴之上將他醉死了。你們說,他冤是不冤?”
熵溟道:“你只說他是如何死的,卻不說他是為什么死。”
美人笑道:“他既入得了冥府,成為你的朋友,定然死的并不冤枉?!?p> “第一世,賊人闖入他家中時,照顧她的奶娘將他藏在密室之中,便去救他姐姐的性命,賊人摔桌砸椅走向奶娘與姐姐時,他從縫隙中瞧見奶娘抱著姐姐躲在床底哭泣,便也跟著哭起來,賊人殺了他,而他因此,救下了兩條性命。第二世,他見一只蝶飛入浴桶中,便跟著爬進去,因此救了那蝶的性命。第三世,他的老父被長槍刺倒,眼見便要命喪鐵騎之下,我將老父護在懷中,因此喪命。第四世,他讀書忘情,因此沒了生計來源,是因自己的過失餓死的。第五世,那貓原撲向的是鐵水,他不忍。擋了貓,害了自己的性命。第六世,他一舉高中,卻惹來同鄉(xiāng)嫉妒,同鄉(xiāng)借了道賀之名,暗中卻使計使他老父落入圈套。他便舍身救父。冥殿之上,冥王問他,可怨可恨?他說‘生死有命,怨與恨皆不能解。不如放懷,得一身坦蕩,心無掛礙?!?p> 美人垂眸,道:“你想勸我放懷么?”
熵溟笑著將我面前的酒盞倒?jié)M,笑道:“你說的可是陳公子?”
我搖頭道:“是劉公子,他第四世是窮秀才,以攤餅為生,一日讀書忘情,燒餅攤便被燒了,每回我開攤賣餅,他得了消息,無論當下在做什么,必定便要放下趕來。乃是我燒餅攤最忠實的客官之一。”
美人笑著搖頭,斟滿一盞酒舉到半空,我與熵溟心有靈犀同舉酒盞,與她碰杯痛飲。
春夜繁星滿天,想來明日,必然又是一個艷陽天。
我不勝酒力,幾盞下肚,便拉著美人的手嘟囔道:“你釀的酒,實在不怎么樣?!?p> 美人嬌笑道:“酒嘛,只要醉人便是,好不好喝有什么要緊?!?p> 我說:“酒不醉人人自醉,我醉了卻不是因為你的酒。”
美人問道:“那你因何而醉?”
我癡笑起來,抬手指著熵溟,意志堅定,道:“他?!?p> 美人饒有興致的再問:“他如何教你心醉?”
我來不及回答,便見熵溟的臉在我眼前放大,熵溟的眸在我眼前閃著金光,真教鬼心動,他這幅絕色好顏容。
熵溟將我從美人身上扒下來。熵溟將我安置在他幻出的軟塌上。
我攥著他的衣袖,對他說:“你不許喚她阿瑤?!?p> 熵溟笑起來,問我:“為何不許喚她阿瑤?”
我答:“你心上有阿塵,便不能再有阿瑤?!?p> 熵溟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道:“好,只有阿塵?!?p> 熵溟捧著我的臉,笑著問我:“可還有什么是不許?”
我再對他說:“你不許為她心傷。”
熵溟輕吻我的額,道:“我并不是為她心傷,從來只有你,令我心傷?!?p> 我問熵溟:“我何時令你心傷?”
熵溟便說:“你不解風情時,最令我心傷?!?p> 我問熵溟:“我何時不解風情。”
熵溟的唇覆上我的耳垂,笑道:“現(xiàn)下便很是不解風情。你不主動出來,難道便要我一直這么抱著她么?”
我紅了耳垂,想白美人教我的訣,因醉了酒,便格外難記起來。
熵溟將我擁入懷中,輕喚我的名字,“阿塵”,一聲聲,酥酥麻麻,真教鬼心癢難耐。
熵溟說,魔界奪走的那顆引魂珠,現(xiàn)下只怕找不回來,便先去一遭人間婁將軍曾發(fā)現(xiàn)引魂珠的深潭看一看。瞧一瞧那珠子喜歡待在怎樣的地方。
美人說,她要去往妖族與魔界的交界之處,隱身其中,探查消息。
我看著她臉上那道自眉尾滑向耳垂的火紅疤痕,道:“阿瑤,你定然會得償所愿的,你已承受了這世間最深最痛的傷,往后,定然一帆風順?!?p> 她只笑不答,卻對熵溟道:“你若是負了她,我便替她索你的性命。”
我拉著熵溟趕緊離開。
美人在身后笑聲如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