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長
“要不是二飛救了回來，她那年就真瘋了?！闭f到這兒，奶奶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睛里透著些悲哀。
“怎么了？二飛又咋了？”我問。
“就是那年夏天撈魚的時候，都晚上了也不見二飛和強子回來。半夜黑人也去不了去找，第二天趕緊開上船去找，找到他倆那皮筏子了，沒有沉。在靠近河那邊的一個沖的半歪著的楊樹根找到了二飛，二飛抱著樹根架叉在哪兒沒有叫大水刮走，還有口氣兒，救回來了。強子沒了。二飛醒來了才說是他倆一塊兒劃的那個兩頭兜的皮筏船看著快是不中了，就跳下水往回游。游了一段他游不動了，喊著強子也沒回應，感覺游不回去就掉頭往另一邊游，他都沒勁兒了，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抓住的樹根……”
我沉默了許久，一時間，這方空氣像是停滯了。
我仿佛能看到，那個叫強子的青年最后在水里的掙扎。
“找到強子的時候都又過了一天了，那娃子整個身子都蜷著硬的掰不開，那船還好好的，那天要是他倆都待在船上，倆人都沒事?！?p> “蜷著身子？他倆下大雨還去撈魚？”我問。
“嗯，聽去找他們的人說身子都泡得不行了。唉，二飛最愛去撈魚了，也不知道強子咋著想，那天他叫了好幾個人都不跟他去，就強子來玉方家碰見跟上去了?！蹦棠虈@息著從桶里拿出粽葉，又開始了手上的活計。
“強子在哪兒找到的？”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離那大楊樹不咋遠的一個水窩里頭，奇怪哩，頭一天在那片都沒找到?！?p> 我的心里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那個可怕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愈來愈清晰。
“強子，去撈魚吧?！倍w收拾了漁網(wǎng)正準備走呢，碰見了走上來來大姨家送東西的強子，頓時喜笑顏開，這下可有人一起去了。
“下著雨你還去撈魚，不怕漲大水啊?！睆娮涌戳怂谎?，這也有點太膽大了。
“下雨漲水了魚才多呀，小妞最愛吃……”，二飛燦爛的笑突然頓在了臉上，強子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緩慢退去，他抬手輕輕拍了拍搭在肩膀上的漁網(wǎng)，“去不，撈上來你也給家里拿點唄?！?p> “那你等我把東西送過去。”強子看著二飛那樣子，拒絕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了，小妞走了四個月了，誰也沒有走出來。他的心里是充滿了歉疚的，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小妞估計也不會到這一步。
“好。”二飛勉強笑了笑，他一時之間竟然還以為小妞還在。
強子進去陳玉方院子沒多大會兒就出來了，倆人肩并肩地就向前走了。
“二飛，咱這差不多了吧?！眰z人撈了半晌子，強子看看船兜里的收獲，喊道。
“等這一網(wǎng)拉起來?！倍w扯了扯漁網(wǎng)，感受了一下重量說道。
“行，看著天也有點黑了?！睆娮硬亮税杨~頭上的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水位好像高了些，但是想想這一網(wǎng)拉起來就走了，也就沒吭聲。
“強子，快來幫我一把，網(wǎng)好像叫啥子掛住了?！边^了一會兒二飛收著網(wǎng)卻發(fā)現(xiàn)收了一半的網(wǎng)收不起來了，他喊著強子。
“哎，來了?！睆娮討袼穷^走去，倆人正合力收著網(wǎng)，船身卻劇烈的搖晃了起來，渾濁的水波蕩漾著像是發(fā)了瘋似的，倆人往那上游一看，就只見那洶涌而來的浪濤挾著泥沙滾滾而來。
“漲大水了！”二飛驚呼一聲，收網(wǎng)的動作愈發(fā)快了起來，“收了，趕緊抓牢。”
強子回過神來顧不上心里的驚懼，忙活了起來，倆人有些手忙腳亂地將漁網(wǎng)固定在了船上，開始往回劃船。一個巨浪打來差點讓船傾覆，倆人的衣裳都濕透了，甚至也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么，原本的小雨也越下越大。
“強子，船看著不行了，我們跳船游回去吧！”二飛看著吱吱呀呀在浪濤中掙扎的小船，心中收獲的喜悅漸漸被無邊大的恐懼替代，想起來了那個傳說，被水淹死的人會變成水鬼，水鬼是不會進入輪回的，除非他們抓住一個溺水的人的腳讓他無法上岸，化成水鬼接替自己的位置才能往生。他甚至能看到水下的重重暗影，那些水鬼尖嘯著，等著他的船傾覆。
“還是在船上吧！”強子喊著，雖然是鐵船兜兜，但是撐著船漂的卻是羊皮肚，就是船翻了，只要綁著羊皮肚他們應該也不會有事，要是現(xiàn)在棄了船往回游，游不動了怎么辦。
“游回去吧！”
強子來不及阻止就見那二飛已躍入水中，在翻涌的水浪里開始奮力的往岸邊游，他焦急的大喊并不能阻止那身影卻去越遠，雨幕里夜色漸濃，那筏子他一個人劃的速度在巨大的風浪里怎么也追不上二飛決然的背影，馬上就要失去他的影子了。他恍惚間看到二飛掉了方向，強子努力地瞇著眼想要看清是不是他游回來了，但是那船在水面上根本靜不下來，更別說要在渾濁的水中找到二飛露在水面上的頭顱。
強子一個人難以控制整個船，就在那一晃蕩的瞬間，強子模模糊糊的看見不太遠那邊有黑色的影子，他好像隨著船被刮的離這邊岸近了不少。也就是這時他看清了在水里掙扎的二飛，眼看著他游得越來越慢了。
強子劃著船想要往二飛那邊去的時候，巨大的風浪的顛簸卻讓那看著并不遙遠的距離變得難以企及，強子焦急地喊著，卻不見那人回應，抬手猛然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淚還是雨的水，他也跳下了河。
等他夠到二飛的時候，二飛已經(jīng)失去了大部分意識，只剩下手腳還在機械的擺動掙扎著，強子喊著他的名字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他費力的拖著二飛往那黑影那里游去，那像是一棵樹。
強子摸索著終于是抓住了樹根，手猛一用力，整個人帶著二飛貼在了樹根上，心里那突突終是稍稍平復了一些，兩條腿費力的拐著水下的樹根，那洪流沖刷著他和二飛的身體，他的手臂越來越沉重。他咬著牙，想把二飛湊起來湊到樹根上，可是他已經(jīng)有些僵硬的身軀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強子的只感覺自己的手臂越來越沉重，眼看就要架不住二飛了。
他的內心此刻就像這洶涌的河水一般，翻涌著無法平息。
若是他抓不住二飛……
“小妞……吃魚……”
一聲細碎如蚊蠅的囈語竟穿過這喧囂的風雨，在他的耳中清晰的響起。
強子覺得自己應該是哭了，但是他實在是分不清臉上淌著的是淚還是雨水還是河水，他看著昏迷的二飛凍的有些發(fā)紫的嘴唇輕輕嚅動著，好像還有一絲笑意，他……是看見小妞了嗎？
陳小妞……
強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咀嚼著她的名字。
他松開了自己的手，腳勾著樹根用力將二飛按進了交織的樹根中間，讓他的手盡力地勾著樹根，他的身體還是不住的下滑，強子看著二飛安靜的有些安詳?shù)拿纨嬘帜艘话涯?，一頭扎進了水底。
“是我欠小妞的，我還你們家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