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府永寧縣,是全國最為安穩(wěn)的地方之一。
地面平靜,沒有行竊的毛賊,也沒有剪徑的大盜,甚至連鬧事的潑婦都沒有。
民眾富庶,這小小縣城里,隨便挑出哪家都是大家大業(yè),誰家不是金銀成帑,米面成倉,騾馬成群,彩緞成箱。
而朝廷重重繁重的苛捐雜稅,能到錢江府,卻到不了永寧縣。每年就是固定的那些個銀子,上邊要就拿去,不要一點都沒有。
所以縣太爺李爾強不必向其他的縣老爺那樣,又是操心治下的治安,又是擔(dān)心收不夠壓下來的稅賦,還得用心琢磨著自己從中得些好處。他是啥事都不用管,每天和人喝茶聊天,逗鳥賞花。
這日,永寧縣的李老爺吃罷了早飯,有小丫頭送上香茶,他剛喝了沒兩口,門外有門子稟道:“老爺,飛魚侍到堂上了?!?p> “飛魚侍?”李爾強立刻聯(lián)想到日前飛魚侍在縣里縱馬,被吳少言打了的事,心說定然是和這事情有關(guān)。
他不急不慢的站起身來,讓小丫頭伺候著他換了官服,一步三搖來到堂前。
堂上站著三個人,身穿飛魚服。為首一人,低著頭不住氣兒的走來走去。
李爾強看那人的服色,不過是個小旗,心說難怪不懂規(guī)矩,原來是個小雜兵,你在別人的地頭上囂張跋扈我管不到,可你到永寧縣來撒潑耍橫,真就是自尋死路。
他當(dāng)下沉聲說道:“何人在堂下行走?”
那小旗也是一驚,他沒有聽到腳步聲,卻不想出后堂就出來人。定睛一看,還是兩個人,一個做七品知縣的打扮,另一個是手捧紫砂壺伺候老爺?shù)男⊙诀摺?p> 小旗并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自己心中焦躁,是以沒聽到腳步聲。他受了些驚,更是惱恨,雙手叉腰,仰起脖子,用下巴對著李爾強問道:“你這小知縣,知道老爺們來,還不快快出迎,真是不想要命了嗎?”
李爾強也不惱,微笑著說道:“你是從七品,本官是正七品,你來見本官,本應(yīng)先遞上拜帖,得了本官的應(yīng)允,才可上堂。本官至今未見拜帖,你這算是擅闖公堂,按著規(guī)矩,該打四十水火棍才是。”
小旗自入行以來,所聞所見只有官員們見到飛魚侍是如何的畏懼,何時被官員們頂撞過。他并著兩根手指指著李爾強的鼻子道:“好,有你小子的,真就不怕死唄。來人吶,把這狗官給我拿下?!?p> “呵呵,你穿的也是官服,那句狗官……是不是連你也一并的罵了?。俊?p> “好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好,老子就解了你去錢江衛(wèi)所,用二十六刑好好的招待招待你,看看你小子到底能活的扛到第幾刑。”
這小旗所說的二十六刑,乃是飛魚侍用以逼供的辦法,道道刑法都是歹毒無比。隨便拿出一道來,就能要人半條命。只要飛魚侍把這二十六刑的名號往出一般,有些膽小的人,嚇的立時能尿了褲子。
可今個兒卻很是出乎小旗的意料,他見李爾強根本不以為然,亦自拈著胡須道:“哎呀,你要說二十六刑啊,本官怕是也扛不住幾道??赡阋f送我去錢江衛(wèi)所,呵呵,我是沒去過,還想去見見世面……唔,還是不去錢江衛(wèi)所,你若是有本事,直接解了本官去南都的南鎮(zhèn)撫司。我李爾強倒想看看,有誰要給本官用這二十六刑?!?p> 這小旗名叫張豹,是錢江府新安州會章縣十八里村人,生性霸道囂張,打小隨著鄉(xiāng)下地主家的拳師們學(xué)了幾年的拳腳后,仗著有把子力氣,便給地主看家護院,順帶幫著欺男霸女。
有次他隨地主老財收租子,鄉(xiāng)間小路上迎面碰上個老頭兒,老頭兒喝了些酒,酒勁兒上了頭,誰都不好使,說死不給地主讓路。這地主平素在鄉(xiāng)里橫慣了的,說聲打,不想張豹上去兩拳就把個老頭兒給打死了。
未曾想那老頭兒的小兒子是在新安州的衙門里當(dāng)差的,怎肯罷休。地主上下打點了許久,又把打死人的責(zé)任一股腦的推在了張豹頭上,這才把罪責(zé)推干凈。
張豹情急之下,連夜逃了。一路來到中都,誰知機緣巧合,進了飛魚侍。
但他要武功沒武功,要人脈沒人脈,在飛魚侍中也是久久難以升遷?;炝丝煲辏琶銖姄频絺€從七品的官職。
這次飛魚侍鎮(zhèn)撫使劉大業(yè)奉命前來錢江府公辦,被張豹聽說。他出來多年,也想衣錦還鄉(xiāng),于是很花了些銀兩孝敬,劉大業(yè)才勉強帶他同來。
張豹回到家鄉(xiāng),在同族面前很是榮耀,他的侄兒張二也和他當(dāng)年似的,是個潑皮破落戶,帶著幾個小混混,天天在張豹身前身后的孝敬,讓張豹頗為得意。
張二也想顯擺顯擺,于是試著問張豹借飛魚侍的行頭。這張豹是個糊涂人,心想著只要是個人,看見飛魚侍的打扮就得繞道走,侄兒穿了定然不會被人識出,便去錢江府衛(wèi)所里,偷偷拿出幾身衣服兵刃,給了侄兒。
張二一直都有個夢想,就是想去人人敬畏的永寧縣里撒個野,誰知被吳少言
打了,還有兩個伴當(dāng)叫胡二菲給傷著。他咽不下這口氣,纏著張豹給他報仇。
張豹在飛魚侍待的久了,學(xué)的滿身飛揚跋扈的毛病,心想著別說是個小小知縣,就是朝中極品,看見飛魚侍的行頭,也得是眉頭一皺,小心應(yīng)對著。便帶了侄兒來,要收拾吳少言。
他知道吳少言是永寧縣的捕頭,想著要在縣衙門里審訊吳少言,好叫侄兒曉得他張豹的手段。
誰知一來就吃了個閉門羹,等了老半天,都不見知縣露面。
如今李爾強絲毫沒把他當(dāng)回事,這就讓張豹氣不打一處來。
“好你個小小知縣,死到臨頭還嘴硬。老子今天就要好好的教訓(xùn)教訓(xùn)你,先砍下你條腿來,再帶你去錢江衛(wèi)所里受刑。小的們,上去把他腿給我砍下來,我今兒非叫他這只井底的蛤蟆開開眼。”
張二也是個又橫又愣的貨,就以為他叔叔無所不能,聽張豹這么吩咐,想都不想就抽出了繡春刀,刀尖指著李爾強,厲聲道:“小老兒,你就等死吧?!?p> 李爾強看著張二那張猙獰的臉,不禁莞爾,他捋著胡須對小丫鬟道:“珠兒啊,把這三個小賊都廢了?!?p> 小丫鬟珠兒福了一福答應(yīng)了,正待飛進堂下動手,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知縣大人莫慌,吳少言來救你了。惡賊,你們找的人在此,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你們休的為難李青天?!?p> 李爾強忙制止住珠兒,他滿臉的糾結(jié),擰眉咧嘴,輕嘆道:“哎呦,他怎么跑來了?這不是來添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