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京，平西王府。
多日的炎熱被一場大雨沖刷干凈，空氣中微微帶著一點濕氣，最近身體開始變得佝僂的馬元義難得的獨坐湖邊。
在這片養(yǎng)殖了不少珍惜魚類的大平湖邊，馬元義手持魚竿，頭戴笠帽，怡然自得。
忽然，魚線劇烈的抖動起來，馬元義卻是如睡著了一般，一點收桿的想法都沒有。
站立一旁看了半天的李連雄終于忍不住開口道：“老馬，快點啊！有魚咬鉤了！”
馬元義慌忙的收桿，可惜收起來的魚鉤上面空無一物，不但沒釣上來魚，就連誘餌都被吃掉了。
看到這番場景，馬元義嘆息一聲，神色落寞，眼神唏噓：“百無一用是書生?。 ?p> 李連雄安慰道：“不就是魚嗎？你要想吃我把這大平湖里的水給放干咯，將里面的魚都抓出來給你吃。”
“老李，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這湖里密密麻麻的魚我都釣不起來一條！”
“老馬，怎么了？很不對勁啊你！”
李連雄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從認識馬元義那天起，馬元義就是一副淡定從容的表情，從沒有出現(xiàn)這種唏噓感嘆的神色。
經(jīng)過李連雄的提醒，馬元義似乎也發(fā)覺了了自己的異樣，自嘲道：“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哀吧！”
“老馬，你可還欠著我李家的恩情沒還完，你現(xiàn)在死了你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嗎？”
“老李，今天我想講個故事，你有興趣聽嗎？”
李連雄立馬正襟危坐，態(tài)度就像一個等待先生講學(xué)的學(xué)童。
他雙手做了一個書生之禮，恭敬說道：“恭請先生賜教！”
看見李連雄的揶揄，馬元義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摘下頭上的笠帽，躬身拂袖行禮：“這天下之大，能給平西王上課的人屈指可數(shù)，今日吾便放肆一回！”
李連雄恭敬行了一個弟子之禮。
“我父親曾經(jīng)是官至前朝的禮部侍郎，不過我還在我娘肚子里的時候，我爹便因為得罪了上司而被貶蜀州，待我呱呱墜地的時候，我爹一不小心染上重疾去世了！”
“所以啊，我從小便是一個孤兒！”
李連雄面有不忍，這些事他知道，可他還是耐著性子安靜地聽馬元義繼續(xù)講述。
“我娘呢，便一個人將我拉扯大。你可知道，一個女人要獨自將一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還要供養(yǎng)他讀書識字，這里面有多辛苦嗎？”
李連雄點頭：“雖未親生體驗，但是可以想象的到！”
“光憑想象你是感受不到的，只有親身的經(jīng)歷你才知道生活在底層的人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李連雄沒有反駁，李家雖然是起于微末，但是他至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憂愁過吃穿。
“我娘大字不識一個，講不出什么大道理，不過她老是在我耳邊念叨讀書改變命運。她每日給人洗衣服，冬天里手指上全是凍瘡，皸裂的傷口就像是被人用小刀子割開一樣，里面都是血和膿，且是每天割開一遍。這一切只是為了讓我能夠無憂無慮的去學(xué)堂上學(xué)。”
馬元義追憶著他腦海里的往事，閉上了眼睛。
許久，他開口道：“二十歲哪一年，我報考了鄉(xiāng)試，沒有過。呵，因為我們家拿不出給考官送禮的錢?！?p> “不過我還是堅信我娘說的，讀書改變命運，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讓那個勢力的考官跪在我的面前。因為我的勤學(xué)苦讀，因為我的筆耕不輟。”
“無奈禍從來不單行，我落榜了，我娘生病了。我需要一個人扛起我和我娘這個簡單脆弱的小家。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什么也干不了?！?p> “我去做飯，第一次煮糊了，第二次鍋里全是水。我去挑水，一桶都抬不動，而我娘每次都是擔(dān)著兩桶水回家。我去洗衣物，手指一沾上冰冷的河水便不由自主的縮了回來......”
李連雄神色莫名地看著馬元義，不知在想些什么。
馬元義沉醉于自己的回憶之中，繼續(xù)述說著他的故事。
“甚至，因為力氣太小，我被衣服拖下了河里。還好，河水不深，不然，我現(xiàn)在墳頭已經(jīng)荒草叢生了！更大可能是墳都不會有一個！沒了我，我娘應(yīng)該也不會有勇氣繼續(xù)活下去吧。”
“當(dāng)時我唯一的感受是——為什么書里面沒有寫這些？為什么書里面不教人做飯，不教人洗衣服，不教會人怎么生活......”
“書上的那句話倒是沒有說錯，百無一用是書生！”
李連雄終于開口了：“若是連你都覺得讀書無用的話，那么天下讀書人都可以去死了！”
馬元義搖搖頭：“我承認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是我不覺得讀書無用！”
李連雄從懷里掏出一封密信，那是從長安傳來的最新消息，“讀書人怎么沒用，讀書人心眼可多了?！?p> 馬元義一臉的深沉，還沒有從往事之中走出來。
李連雄露出一臉的怒氣道：“你我二十多年的兄弟，你就這樣對我的，算計當(dāng)今陛下都不和我提前說一聲，你就這么想我反？你是不是以為你在我這演一出苦情戲我就不會找你算賬了？”
李連雄連續(xù)的追問，馬元義頓時裝不下去了，不過他還是解釋道：“我哪有算計你！這么多年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李家的未來?！?p> 李連雄毫不猶豫的打斷道：“你知道我不喜歡被人逼著做事！為什么非要把我推上去，難道不是為了你那陰暗的小心思？將一個普通人推上龍椅，這件事很有成就感吧！試問哪個讀書人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馬元義被戳穿了心底的想法，卻是突然大笑了起來：“是啊，我這個人比較好強，能做到極致的事為什么不做呢？他張長河可以為了心中的大義慷慨赴死，我馬元義怎么就不能做謀算天下之事！”
李連雄惋惜道：“連命都可以不要，圖什么呢？你既不圖名又不圖利，何必呢？”
馬元義揮袖昂頭，恰好有一縷陽光灑在他的背上，如同即將飛升的仙人：
“為了證明書生有用！可造福社稷，亦可禍亂蒼生！”
閑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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