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并不敢有旁的念頭?！?p> 眸間蒙了一層黑壓壓的霧鑾，沈知鶴壓下睫盡斂去，輕柔的音敘得緩緩。
外頭院里時有秋日的勁風(fēng)來，猛地一陣瑟瑟，連枝椏都怕冷，顫顫巍巍地，想要護好自己僅剩的葉子。
沈相默不作聲盯著她好一會兒，置于太師椅兩側(cè)的指尖微動：
“你對孟靖懷還有情？”
沈知鶴心尖駭浪，熟稔的回憶盡數(shù)涌出，可她早已被調(diào)教得在沈相面前無欲無求，沈知鶴鬢間的珠花不搖不晃，語氣里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并無?！?p> 她袖下的兩手交攏于腹前，指尖交纏泛得白，掩著的，是不能從心的一段勾人情衷。
沈相只覺那大掌下紅木椅凸起的雕刻烙人，他不動聲色地輕輕一瞥：
“最好是如此。”
沈知鶴不語。
放眼這沈府的書房內(nèi)，也是極致的端肅，她對書房那雙門柜的印象最深，有山水船舟雕于柜檐之上，承載了沈知鶴幼時最痛的教訓(xùn)與記憶。
她曾兩眼稚嫩，親眼目睹沈相打開了那柜門，從中取出錦盒，放至自己跟前，而后顛覆了天地。
那錦盒中，只裝了短短七字。
是魏帝與沈相親手編織的覆天大網(wǎng)，等著沈知鶴誘孟靖懷入局。
只是他們只以為那場看似潦草的會面，只不過是無數(shù)光陰中極短暫的一剎，卻萬算不到，那個初見時漏下的一拍心跳，名喚——
一瞥俱驚鴻。
“你，”沈相突兀出聲，喚回沈知鶴心神，他眸色沉沉，難得疑了半拍，卻快得讓人捕捉不到，“可曾怨過？”
沈知鶴終于抬起眸來。
她在沈相跟前，向來是不敢直視他的，可沈相這突兀的一句話，卻讓沈知鶴心中乍起波瀾。
“父親是指哪件事兒？”沈知鶴那腔壓得極低，權(quán)作疏一疏心頭的郁氣，很快便垂下眸去，“女兒不敢?！?p> 沈相定定望她：“可怨過我將你當作棋子？”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女兒的一切，都是父親給的，何來怨不怨這一說呢？”
沈知鶴鴉睫輕扇，掃去明晃晃的諷意。
兩年前那個夜晚，沈知鶴便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不過是沈相那早已步下的網(wǎng)中的一顆棋。
連“知鶴”這兩個字，都是個設(shè)好的存在。
柔柔的風(fēng)順著窗而過拂起鬢發(fā)，沈知鶴打小喜歡風(fēng)光無限的春日，那是江南小鎮(zhèn)最美的景，可她偏偏卻生于寒冬。
枯寂如昨，春來亦留不住。
沈相望了她許久，終是開腔，落得穩(wěn)穩(wěn)：
“下去吧，去看看你的嫡母。”
沈知鶴應(yīng)聲，端正行了個禮兒，挹來她獨有的清冷入袖，乘著一道輕寒的風(fēng)，正欲退下，身后卻又傳來沈相的聲音：
“你的生母衛(wèi)氏，是個好的?！?p> 沈知鶴沒有回頭，她方才抬起的那一眼，便瞥見了沈相鬢間生了的華發(fā)。
他也老了。
可滋生養(yǎng)著他的，是無盡的貪婪與叛帝的罪過，天下又有誰人不心知肚明呢。
沈知鶴微微躬身，關(guān)上兩道古木制成的門。
藏好江南女兒的天然柔意，沈知鶴靜靜轉(zhuǎn)身離去。
十四歲的沈知鶴第一次跪在蘭若寺的金佛前時，求的是女兒家的姻緣：
心儀的男子，他一定會在初春時節(jié)，散盡霜雪寒意，灑下萬千芳菲意濃，讓自己在風(fēng)柔薄春里便能尋芳而去，寄予人間似柳般的柔。
可現(xiàn)實是一道跨越兩朝的鴻溝，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兩人的相遇也是個錯誤。
可錯這一字，是看心。
想錯下去嗎。
能錯下去嗎。
沈意安
感謝山口花、長安不見李半仙、楠宮一玨、南梔驚夢寒、毛缺久、靈二三、饅頭呆、風(fēng)知許八位的打賞~超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