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寂無聲，兩把絕世的傲骨對峙，一陣陣涼風(fēng)從場上各人臉上掠過，翻涌間暗潮攪動，甚是詭·異。
沈知鶴字字鏗鏘，落聲雷震，午后日頭正猛，卻有冷氣侵透肌理，生生將她的脊骨打得挺立，立成一把鋒利出鞘的劍鋒，立成一桿翠色的修竹。
她仍然端著貴女的態(tài)，從容至極，可馬背上的陳皖瞳仁兒里的神采卻便陰沉下大半，攢著翳，已然怒極。
“你——”
陳皖怒目圓睜，伸出纖長玉指直對沈知鶴，卻被她身側(cè)的孟靖懷擋去視線。
孟靖懷喉間滾出一聲輕快的笑，他跨前一步，覆上沈知鶴的手往身旁一帶，望向陳皖，字里行間都藏著機(jī)鋒：
“公主雅量，如今場上皆我晏朝世家中人，您若因此動怒，怕是……”
他咬著下半句不語，舌尖自唇腔掠過，眸底壓了濃重的墨色，閣樓上的女眷與馬場邊上的官兒皆佇立，已然目帶鄙睨。
陳皖橫眉掃四周，噼啪的火星燃得正旺，將熾熱的視線盡收眼底，那魏帝飲醉早已被媵監(jiān)抬回宮，她忍了又忍，硬生生咽下那把火，途遺下徹骨冰冷的余燼。
關(guān)山月屈膝騎在馬背上，看著陳皖的神情從最初的憤憤到如今的諷笑，她那玳織八寶鴛鴦小圓履勾緊了鐵環(huán)，提了韁繩，帶著八分恣意：
“不是說要賽馬？且跟來?！?p> 說罷一蹬鐵環(huán)，沙礫被馬蹄踢起，飛揚(yáng)在空中，洋洋灑灑，她眼似灼桃，瞬間便沒了蹤影。
“無恥——”
陳皖見她搶跑，也猛地吁馬疾馳而去。
烈紅的馬最是搶眼，奔放熱烈，頗奪人眼目，雖晚了幾步，但也幾度要趕超關(guān)山月的黑馬。
孟靖懷拉著沈知鶴后退幾步，生怕?lián)P起的黃沙礫迷了她的眼，他目光微沉了幾寸，撫平寬幅袍袖，輕仰了頭：
“你方才那番話，怕是不日便要傳遍淮安了?！?p> 沈知鶴垂眸，略略掃過兩人緊握的手，鬢邊釵環(huán)作響，竟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悅耳聲音，她開腔，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清冷：
“那陳皖想激怒羞·辱·我，又豈能如了她的愿。”
更何況晏朝位列五朝之首，又怎能讓一個區(qū)區(qū)莽野小國·辱了去。
“字字珠璣，”孟靖懷眉梢?guī)е揶?，壓低著聲兒，覷她一眼，“這才是我認(rèn)識的阿鶴。”
掌心被帶著薄繭的一指撓了撓，沈知鶴一滯，不再望他，轉(zhuǎn)而望馬場上去了。
翲落的桃花三緘其口，掌間的溫激得她心頭蕩了幾蕩，暗韻暢哼了九州。
男官女眷們此時自然沒去瞧他們這邊的小動作，全場目光都聚焦在疾馳的兩人之上。
與紅馬比來，那一匹黑馬竟毫不遜色。
馬蹄含勁，飽蘊(yùn)著生力，同旁的比來也不失風(fēng)骨，倒少了驕躁，乍看平平，細(xì)探才知不凡，黑馬踏霜雪，元不跡，再看那抹紅，全然失了氣勢。
關(guān)山月騎著馬兒，在最后一個轉(zhuǎn)角處阻住了陳皖欲超的蹄步，身姿颯颯，轉(zhuǎn)瞬便沖過了起·點(diǎn)處。
她長吁一聲，馬蹄風(fēng)飛揚(yáng)半空，方才停住了腳步。
陳皖緊隨其后，卻已是輸家。
“誰說我晏朝無女子善騎射？”
關(guān)山月渾身泛著薄汗，束起的發(fā)只有額前幾縷掉落，身姿矯健翻身下馬，將在場未娶的男人們目光都引了去，她揚(yáng)起下顎，對著臉色陰沉的陳皖，不屑哂笑盡露于面：
“公主怕是自幼在草原馳騁，接觸的都是花草生畜，難免孤陋寡聞了。”
場上傳來眾人嗤嗤隱著的笑聲，原先他們因著魏帝在場給那公主幾分薄面，可誰料到她竟口出狂言，膽辱晏朝兒郎，在場都是世家之人，又有哪位不是高門兒女呢？
“這關(guān)家姑娘素日野蠻，今日看她卻也順眼了些?！?p> “甚么公主，不過是名階下囚罷了，無宮名嬪分，竟也有臉皮出來招搖撒野?！?p> 他們慣會看勢頭，如今瞧著孟家那兩位夫唱婦隨，又見關(guān)家的掌上明珠公然為他們爭回臉面，自然附和紛紛。
陳皖翻身下馬，一把接過侍婢諾諾遞上的皮囊，直接對著壺嘴兒飲下，入口是醇正的馬奶酒，聞起來有一股微微的膻氣，但奶香更甚。
心中那把滔天怒意幾近焚得她窒息，陳皖一抹朱唇，狠狠地瞪了叉著腰的關(guān)山月一眼：
“今日之事，我記下了。”
說罷又望了不遠(yuǎn)處的孟靖懷與沈知鶴一眼，便疾步離去了。
關(guān)山月拾起一旁的草料，滿面笑意地喂了那匹黑馬，又順撫它那鬢毛，稱贊兩句好，方才穩(wěn)步走向沈知鶴她們。
“沈姐姐口才了得，為我們舒了濁氣，好生痛·快?！?p> 沈知鶴頷首，執(zhí)帕拭去額邊滲出的薄汗，揚(yáng)了揚(yáng)嘴唇，綾羅浸潤海棠香。
關(guān)山月眉梢盈滿了笑，直到在他們二人跟前站定，垂眸掃見緊握的雙手，定了定，斂去那瞬神色。
她瞧著沈知鶴端正的態(tài)，沾滿碎草的雙手不動聲色地在騎裝褲上輕拭了幾下，關(guān)山月?lián)崞筋I(lǐng)口團(tuán)紋，膩玉的纖頸僵直著，扯了抹笑。
對比之下，沈知鶴是綺紅錦繡，花團(tuán)錦簇，而孟靖懷眼中只有一人目光是寸寸旖旎的溫柔，用在手里卻成了奪關(guān)山月·命的利·刃，纖細(xì)輕薄地劃·開她·血·肉，冷意滲入肌理。
可關(guān)山月卻不知，自己那些自以為隱蔽的小動作，已悄悄映入了沈知鶴的眼底。
沈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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