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海葵碼頭。
“加油,抓緊干完回去休息!”看時間差不多了,阿文憋著一口氣,靠在旁邊抽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指針在六點的地方停留了一下,而后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般繼續(xù)下去。
“還在等什么呢?”阿文喃喃自語,環(huán)顧周圍與一個小弟四目相對,明顯是搬不動了求饒的眼神。
阿文搖搖頭,那個少年只能接著搬,也許周圍還有別的眼睛在盯著。
碼頭上的人來來回回,很有默契般放慢了速度,六點二十了。
阿文的后背已然汗?jié)?,掐滅了煙,吩咐下去,“大家先休息一下?!?p> 眾人聽到頓時舒了口氣,原地卸貨顧不上整理,隨意找了空位靠在貨箱上。
“文哥,我們要搬到什么時候?”少年拿下脖子掛著的毛巾擦臉,順便擋住了說話的嘴。
阿文看了一眼,沒多給一個表情。
“外面怎么樣了,阿田那邊有消息嗎?”
“說是早就出了警署,有幾個應該在附近,大部分在‘元記’喝下午茶?!?p> 元記是附近的一家茶餐廳,也是方圓幾公里唯一的一家,碼頭干活的人只要兜里有幾個錢都會在那邊坐一坐。
“阿康!”阿文故意大喊,“去‘元記’買二十杯奶茶,大家休息完了七點之前要給我干完!”
說完朝旁邊使了個眼色,阿康很快就懂了,叫了兩個小弟去拿奶茶。
不遠處的集裝箱上,一個黑影蠕動著,這個位置的視角很好,往下望去正好能看到碼頭上的情況,但是海風有點大,聲音就聽不到了。
“早知道先裝個竊聽器了。”趴著的人自言自語道,他不知道的是,上頭嫌裝竊聽器太麻煩就沒讓人提前布置。
當洛朝峰帶著下屬在‘元記’喝茶的時候,門口進來三個人,拿老話來說,一看就是混幫派的。
方才開玩笑的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低著頭不說話,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桌子,只有洛朝峰笑瞇瞇地跟前臺打趣。
“二十杯奶茶。”
阿康在門口就注意到里面的便衣了,只是假裝沒看見,和兩個小弟找了空位坐下等,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去,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十幾個,腰間微微鼓起,顯然還是帶了槍的。
拿了奶茶的三人匆匆忙忙走了,落在洛朝峰眼里,就是有鬼。
洛朝峰找人給那個在集裝箱上的下屬傳了消息,得知來了幾輛大卡車。
一聲令下,警員們連最后一口奶茶都沒喝完,直接沖向碼頭,落日余暉之中,能看到一隊人火急火燎地奔向大海的方向,引起不少路人的關注。
等到了目的地,一輛車裝完了正要開走,洛朝峰一個手勢,幾名警員掏出槍控制了司機,其他人則包圍了碼頭。
阿文帶著一幫手下迎面而來,拿著武器的警察和肌肉發(fā)達的搬運工對峙著,雙方陷入膠著。
“警察?!甭宄迮e起證件,“收到消息,有人在這邊走私武器。”
“阿sir,我們是守法公民。”阿文懶得解釋,只希望快點結(jié)束。
“守法公民?”洛朝峰冷哼一聲,看著這些人身上各色的紋身和疤痕,擺明了是幫派分子,“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有多守法?!?p> 洛朝峰的槍正對著阿文的腦袋,稍有不慎就會出事。
“洛sir?!鄙砗蟮木瘑T猶豫著報告。
“查出什么了?”
洛朝峰沒聽到有人回應,收起了槍叫人盯著阿文,自己跑到貨車上,掀開最外面的箱子,撥開碎冰,下面是生蠔,最底下是冰和稻草。
空氣中只感到呼吸聲和海浪拍打的聲音,洛朝峰看了搜證的屬下一眼,只得到無奈的回應,難不成這一車都是生蠔?
“把東西都卸下來,挨個兒查?!?p> 有幾個小弟按耐不住想去爭論,都被阿文攔下,“阿sir要查的話還是快點,這車生蠔都是今晚要運到酒樓的,晚了老板不給結(jié)賬,那我只能拿著賬單去警局要賬了。”
洛朝峰臉一黑,但想到?jīng)]有證據(jù)就是自己理虧,只能咽下這口氣。
“洛sir,怎么辦?”有膽大的壓低了聲音問,只收到洛朝峰警告的目光。
就在這時,一個人匆匆忙忙突破障礙,跑到洛朝峰身邊低聲匯報,“魚躍碼頭,七點半有貨上。”
“走!”洛朝峰大手一揮,絲毫解釋沒留下。
阿文站在那兒,松了一口氣,心里默默祝福阿sir有所收獲。
“文哥,生蠔還送嗎?”阿康也是一身冷汗,剛才差點就要動手。
“送啊,當然送,你找兩個人跟司機送到大福酒樓,順便跟老板說一聲我們晚上去吃宵夜,把最肥的留著?!?p> 抹了把臉后對著剩下的弟兄說道,“大家休息一下,馬上就結(jié)束了?!?p> 七點了,從這里到魚躍碼頭最快也要一個小時,而且這兩個碼頭都是屬于同一個轄區(qū),今夜出動了這么多人,他們挪不開人手。
口袋里熒光屏閃了閃,阿文挑起眉頭,找了個地方打電話。
“消息通知了?!?p> “等警察人到了你再走,有問題通知我?!卑⑽牡卣f。
“好,今晚的事……”
阿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該怎么說不用我教你吧?!?p> 那頭的阿田掛斷了電話臉色不太好看,剛開始阿文找到自己的時候還有些掙扎,畢竟作為老東手下的首席打手,不應該摻和進來。
但這回是為了阿力,老東和阿力的感情不一般,幫里的人早就覺得老東會把位置傳給阿力,可這小子是個沒腦子的,居然為了斗氣讓手下人故意把消息透露給警察。
鴻運幫容不下叛徒。
沒辦法,只要阿文的任務順利完成,就算阿力被抓住把柄,看在沒造成損失的份上,也不至于收到太大懲處。
再說阿文背后有車佬撐腰這點就讓老東很顧忌,自己這樣做起碼兩邊不得罪。
八點,一艘小船搖搖晃晃靠了岸,在阿文安排下,四五個箱子很快就被抬上了車,夜色掩護中,一行人揚長而去。
阿田看到碼頭前的騷動,給阿文發(fā)了消息,“警察已到,全部被抓?!?p> 第二天聽說麻油仔氣得要死,手下的一批貨被扣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報的警,一點風聲都沒有就被警察一鍋端了,估計損失有三十多萬。
“這次做的不錯。”老東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yǎng)神。
“都是兄弟們的功勞。”阿文當然不會以為這真的只是在夸自己。
“麻油仔那批貨是怎么回事?”這批貨來得太巧合了,警察的撤離也是,但凡他們再僵持一會兒,那幾箱子槍說不定就要暴露。
“也是多虧阿力,他手下的人打探到麻油仔新到了一批貨,就打電話舉報了?!崩蠔|生性多疑,要是把阿田說出來,指不定有其他想法,覺得手下人早勾結(jié)在一起了。
“你這回總算沒叫我失望,”這是對阿力說的。
阿力本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老東知道自己做的事,那晚前腳叫人把口風透給警察,后腳他就后悔了,但實在想不到什么方法彌補,就求到了阿田那里。
“你從哪里搞到的消息,麻油仔那邊會不會查出來,我和他雖然不對付,但在一條船上,不好做得太過火?!?p> 老東的意思很清楚,麻油仔的生意他早就想插手了,但上頭還有車佬坐鎮(zhèn),不能明目張膽地搶,只有背地里挖挖墻角給他找點不痛快,自然不能讓別人知道。
“嗯?”老東顯然有些懷疑。
阿力哪里想得到這么多,剛才只是微微出神了,聽到老東的話連忙找借口,“老大放心,那個人我已經(jīng)解決掉了,除了我沒人知道是誰透露的?!?p> 老東點點頭贊許道,“是該這樣,大丈夫做事就要干凈利落,阿田留下,其他人下去吧?!?p> 阿力得了許可總算松了口氣,快步追上阿文,別扭地推了一把。
“這回還要謝謝你……沒把我供出去?!?p> 阿文皮笑肉不笑,“都是兄弟,這有什么?!狈凑植皇菫榱四恪?p> 阿力腦筋粗,聽了心里倒是生出幾分內(nèi)疚,為了一個女人給自己兄弟下黑手,確實有些不像話,抬起胳膊一把摟了上去,“走,我請你喝酒?!?p> “光喝酒沒意思,要燒烤。”
阿力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看來又要賒賬了,“好啊,你想吃多少我都請?!?p> 兩人就這樣貌似親親熱熱地走了。
“阿力糊涂,你也糊涂?”老東摔了茶杯,瓷片碎成三瓣,那是一套青花老貨,市面上很難再有這么好的成色。
阿田一聲不響地跪下,臉上一片哀切,他知道多余的解釋落在老東眼里都是借口。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老東嘆了口氣,“起來吧?!?p> 阿田還是跪著。
“我知道你是為了阿力,但你不能總是護著他,他什么時候才能獨當一面?”
“是我沒想明白,明知道他做了錯事,怕他受罰……”阿田點到即止。
“算了,你起來吧?!闭l都知道阿力是自己的親信,阿力犯錯,就是他犯錯。
老東伸出一只手虛扶了一下,這要再不起,就是不知好歹了。
“那個給警察通風報信的人解決了嗎?”
“麻油仔的貨被扣的那天就解決了?!敝荒苷f那個幫阿力的人運氣不好,只要他活著,阿力泄露消息陷害自己兄弟的事情早晚有天會捅出來,老東的威信也會受到質(zhì)疑。
“做的好,阿力那邊你要多盯著點,這次能救回來,下次就不一定了?!?p> 老東還在擔心,自己好不容易坐到現(xiàn)在的位置,奈何英雄遲暮,有心無力,本想著有阿力這個后備軍在,從小培養(yǎng)知根知底。
最要緊的是這孩子會用蠻力大于腦子,以后就算他做不動了,躲在后面當太上皇也不錯,結(jié)果來了個有勇有謀的阿文,車佬似乎很看重他,萬一車佬說讓阿文接手他的生意,他又該怎么拒絕?
鐘柏元已經(jīng)好幾天沒到警署了,那天他剛和陳嘉文接頭安排好一切,就收到了一份郵件,匆匆忙忙打了休假報告,坐上了去往泰國的飛機。
此去是要見一個許久未見的重要人物,他的二叔鐘朗。
細數(shù)一下,他和這位二叔竟有五六年沒通過消息,更別提見面了,一下飛機就看到有個眼熟的面孔,手上舉著牌子。
“黃叔?”
“柏元,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秉S子豪哈哈大笑,他跟著鐘朗大半輩子了,在警校的時候還做過鐘柏元的臨時教導員,感情自然不是一般深厚。
黃子豪揮了揮手,身后兩個壯漢接過了鐘柏元的行李,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本地人,難不成鐘朗在泰國也搞起了香港那一套?
上了黑色皮卡,鐘柏元就惹不住問,“黃叔,二叔這回急匆匆叫我過來,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黃子豪挑起花白的眉毛,神秘兮兮地說,“反正不會是什么壞事,擔心什么,你二叔又不會害你。
這話一說卻讓鐘柏元更警惕幾分,這位黃子豪出了名的直腸子,做事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而今也賣起關子來了,叫人怎么不心生疑慮。
鐘柏元從沒來過泰國,望著窗外與香港截然不同的景象,不由覺得鐘朗選錯了地方,車子駛出機場,一路是低矮的房屋建筑,時而密集時而稀疏,再過一會兒就連之前那種建筑都完全看不見了。
各種熱帶植物生長在一處,連綿不絕,他只認出其中大概有芭蕉,那特殊的葉子大而寬闊,此時已經(jīng)看不見路人了,連房子也被掩映在巨大的樹林之中,只依稀看到五顏六色的鐵皮屋頂。
眼前出現(xiàn)一片巨大的樹林,和之前所見略有不同,可能是因為交錯著白色的圍欄,也可能是因為有修剪過的痕跡。
車子從旁邊的小路進去,幾個轉(zhuǎn)彎后頓時開闊起來,路也變得平整,沒有之前顛簸,最終停在一座兩層的別墅前。
鐘柏元看了看周圍,覺得這才是鐘朗的風格。
黃子豪引路進了一間靠近泳池的房,示意先休息一下,而后又帶了兩個姑娘進屋,偏黑的皮膚透出一股野性的東南亞風情。
他長著皺紋的臉擠眉弄眼做著夸張表情,顯得更皺了,“朗哥現(xiàn)在有事,你先歇會兒?!?p> 鐘柏元坦然接受,雖不知道這幫老家伙在賣什么關子,但總不會太糟,與其猜個半天,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折騰出一身汗沖了個澡,鐘柏元換了衣服游泳,只覺得這些年自己都白活了,這幫老家伙才是真的懂享受。
一個猛子扎進泳池,憋氣游了一圈,抬起頭正要上岸,只見一雙腳站在岸邊,向上看去,愣了一陣。
“英叔?真的是你!”鐘柏元雙手支撐上了岸,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陳維英露出一絲微笑,輕輕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英叔,不是說你失蹤了嗎?”
鐘柏元想起多年之前鐘朗因為內(nèi)部斗爭被暗算,陳維英受牽連失蹤,當時聽說是被打死扔進海里了,沒想到竟然還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