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青州山依然郁郁蔥蔥,四五人環(huán)抱的蒼天紅桐樹,常年保持著山中的濕潤,氤氳的山嵐繚繞,長滿苔蘚的巨石仿佛一棟棟小屋般錯落有致,層層疊疊的綠蔭中落下的星星點點的陽光,給這個暗淡的空間鍍上了絲絲金色,朦朦朧朧,如同仙境。
遠處一只野豬正哼唧著拱土,尋找美味的蠕蟲為食,靜謐安靜的原始森林背著焦躁的哼唧聲微微驚擾。
忽然,墨綠色的絲線橫貫虛空,沒入野豬體內(nèi),尖利的嚎叫隨即響起,撼天動地,飛鳥驚走,但是任憑野豬如何掙扎,卻絲毫無法挪動半分,一把棕色的木桿箭矢生生洞穿野豬的身軀,直接沒入旁邊的石塊之中,猩紅的鮮血順著箭桿簌簌的流下,野豬無助的咆哮著。
“林公子,你的箭法真是太好了,這青州山所有的獵戶都不是你的對手?!币粋€銀鈴般清澈的聲音出來。
只見阿離依然穿著一身簡陋而不合身的衣衫,背著竹筐,蹦蹦跳跳的朝著野豬跑去。
身后青陽緩緩收弓,上身穿著一件灰白色的馬甲,堅實的臂膀裸露在外面,前幾日所受的劍傷已經(jīng)好的七七八八,較淺的傷痕都不見了,只有胸前裸露的一片肌膚上,一個恐怖的圓形傷疤在衣襟之間若隱若現(xiàn)。
看著阿離的背影露出絲絲笑意,“阿離,小心點,這野豬還沒死呢,你不要輕易靠近。”
阿離小心翼翼的朝著野豬挪過去,隨手拾起一個小木桿,試探性的捅了捅筋疲力盡的野豬,木桿剛一觸及身體,野豬的本能瞬間使它嗷嗷叫了起來,一雙如血紅的眼珠充滿憤怒的看著阿離。
阿離試了幾次,均無法靠近野豬,于是可憐巴巴的回頭看著緩步而來的青陽,“它還是太兇了?!?p> 青陽走到野豬身旁,平靜的看著這只怒目而視的野豬。
片刻后,忽然眼中綠芒一閃,凄慘的號角聲瞬間從野豬的口中迸發(fā)出來,阿離下意識的摟住青陽的手臂,瑟瑟發(fā)抖,頭深深的埋入青陽的臂彎。
青陽輕輕的拍了拍阿離的肩膀,輕聲安撫了下阿離的情緒,待阿離平靜下來之后,俯下身軀,從腰間拔出短刀,割開箭桿。
而后開始從已經(jīng)一片黝黑的豬頭開始,熟練的剝開野豬的皮,血腥味越來越濃重,一旁阿離微微皺了皺眉頭,將背后的菜簍拿下推到青陽身邊,“用這個裝吧?!?p> “不用,你去幫我撿一些干柴,已經(jīng)中午了,我也餓了,我們先解決下午飯吧?!鼻嚓柋阌稳杏杏嗟膭冎i皮,一邊吩咐到。
阿離點了點頭,隨即忘記了剛才的事兒一般,快樂走開了。
不一會兒,阿離已經(jīng)撿了整整一背簍柴火,但是多少都有點潮,當(dāng)他來到青陽身邊的時候,只見青陽已經(jīng)將碩大的野豬分割成幾份兒,將一條粗壯的豬腿單獨擺在一旁,其他的肉或遠遠甩開,或歸攏到一起,見阿離回來了,便又忙活著搭建柴堆,而后微微運氣將潮濕的柴火烘干,點火,烤豬肉,一切都那么的嫻熟,看的阿離滿眼笑意,盡是崇拜之色。
炙熱的火焰燒的干柴啪啪作響,肥膩的野豬肉被烤的發(fā)出吱吱的聲音,滴滴豬油滑膩的順著血淋淋的豬腿滑下,濃香四溢。
阿離抽了抽鼻子,咽了下口水,可憐巴巴的看著豬肉,一副俏皮靈動的樣子,青陽瞥了阿離一眼,微微笑了笑:“這肉啊,要烤的焦黃略帶些糊的時候才最好吃?!?p> 阿離撅了撅嘴,笑聲的說:“林公子,你看起來白白凈凈的,一點都不像是干過狩獵和做飯的人,但是你比我們這里最好的獵手都要好?!?p> 聽到阿離的話,青陽朝著森林的深處望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但是阿離眼里,那可能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因為青陽此時的面露苦澀,眼神失落。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哥哥姐姐也經(jīng)常帶我在森林里捕獵,打到獵物之后,姐姐會烤制,姐姐的手藝非常的好。”青陽似乎是對著空氣訴說一般,說到這里,浮現(xiàn)一絲苦笑。
而后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狩獵的技藝都是哥哥交給我的,烤肉則是姐姐教會我的?!?p> 說著又熟練的在已經(jīng)有點泛黃的豬腿肉上,割了幾刀,香氣又加重了幾分。
阿離出神的看著青陽,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肉香。
“阿離,你嘗嘗?!鼻嚓栆呀?jīng)切下一片薄薄的肉片,遞給阿離,在阿離面前晃了晃。
阿離回了回神,尷尬的笑了笑,接過了燙手的烤肉,一口吞了下去,脫口叫道,“哎呀,好燙。”炙熱的肉片灼燒著口腔,而后一股濃香在嘴里炸開,阿離邊嚼著邊說:“真好吃,比媽媽做的還好吃?!倍笮ξ目聪蛄糁i油的烤肉,害羞的舔著泛著油光的。
青陽轉(zhuǎn)了轉(zhuǎn)豬肉,又切下來一片遞給阿離,“先吹一吹再吃?!?p> 阿離乖巧的照做,整個人都沉浸在美食之中,邊吃邊說,“哎呀,你姐姐的手藝真是太好了,我這個姐姐啊,就差遠了,父母過世的早,很小的時候我就要照顧我的弟弟,我不太會做飯?!闭f到這,偷偷的掃了青陽一眼,見他依然認(rèn)真的靠著豬肉,便淺笑一聲,繼續(xù)道:“但是我弟弟總說我做的好吃?!?p> “我弟弟啊,十幾歲的時候就和山里的叔叔們學(xué)著打獵,他很懂事,還那么小就出去打獵,有一次被野獸咬了,骨頭都露出來了,還瞞著我自己包扎?!卑㈦x邊吃烤肉便絮絮叨叨的說著她和她弟弟的過往。
二人就這么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多時阿離在說著,青陽只是靜靜的聽著,偶爾切一片肉遞給阿離。
靜謐的森林里,揮灑的光輝,潮濕的空氣,偶爾的鳥叫,久違的安寧,讓青陽得享片刻的安寧安靜的聽著阿離的絮叨。
“我弟弟小的時候特別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習(xí)武,然后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可是我們這個小山村,哪里有什么會武術(shù)的人啊,叔叔們都是一些普通的獵戶而已?!?p> “聽你老是說起你弟弟,他現(xiàn)在在哪里???這許多天也沒見到他。”青陽隨意的問道。
“我弟弟在青州海一帶走船,一般都要個把月才回來一次,每次回來都會帶一些小玩意?!闭f著,撥弄了下自己的藍色寶石的耳墜,“這個就是上次弟弟回來給我買的,你看多好看?!鼻嚓柶沉艘谎?,笑著點頭,而后舉刀又要切肉下來,刀忽然停留在了半空中,面容驚愕,僵硬的脖子緩緩朝著阿離扭了過去,目光鎖死在那個粗糙的藍珠子前,迷惑、質(zhì)疑、懊惱一股腦的在腦海里炸開,而阿離邊用力的嚼著烤肉邊撥弄著身邊的花草。
“啊,阿離,你說你弟弟是走船的是嗎?”青陽略微有些顫抖的說。
“是啊。有時候在鏡城,有時候在黃金城,挺辛苦的,聽說黃金城亂的很,我常常勸弟弟不要那么辛苦了,還是在山上做個普通的獵戶來的平安,可是他總說再多賺點錢就不做了?!卑㈦x似乎沒有注意到青陽的變化。
“阿離,我記得你說你姓徐?”青陽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但是說話的時候眼角依然有細(xì)微的抽動。
“是啊。”
“你弟弟叫什么?”青陽別過頭,默默的切著豬肉,只是這次手法異常的慢,而且微微有些顫抖,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也許是審判,也許是虛驚,這一刻似乎周圍都靜的出奇,一切的美好都定格在了那一刻,一切的美好都那么的栩栩如生,也仿佛陪著青陽等待著什么。
“徐朗,朗月的朗,媽媽說...”阿離還在訴說著姐弟倆名字的由來。
而此時的青陽眼中,所有的美好都陷入了地獄般的烈火,炙烤,鞭笞,一切都碎裂成塊,又血肉模糊,一片血紅的眼中投影出。
那一夜,那個虛弱著訴說著生活的不易的少年,祈求著一個解脫。
那一夜似乎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呼喚著自己,放過這個年輕人吧,放過他,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救贖,而嗜血的魔鬼最終蒙蔽了自己的雙眼,一雙血目中,轉(zhuǎn)瞬間,天地已經(jīng)幾經(jīng)碎裂愈合。
青陽感覺自己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仿佛每一寸肌膚在承受針刺的煎熬,所有的顏色都化為了灰色,周圍死一般的毫無聲息。
“林公子,林公子。”劇烈的搖動和呼喚終于使青陽如夢初醒,緩過神來,愣愣的看著一臉驚慌的阿離,迷茫、困惑、悲涼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在一起。
“林公子,你的手,已經(jīng)伸進火里面了。”阿離用力的拖拽青陽的手臂,卻如同大樹一般,很難拽動。
青陽愣愣的看了看手,被火苗烤的通紅,卻毫無疼痛之感,在青陽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火不侵體。
青陽收回手,強笑了兩聲:“沒事的,沒事的?!?p> “林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阿離關(guān)心的問道。
青陽默不作聲,搖了搖頭,神色暗淡。
“阿離,我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吃飽了你帶我去取刀吧。”
聞言阿離縮回了身子,輕輕嘆息,幾不可聞,“好,那刀就在山腳下,臨近青州海的地方,我吃飽了,帶你去吧?!痹挳吢詭拈_始將剩余的肉塊裝進竹簍,收拾完畢,二人便沿著山路朝著青州海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路上未說一句,各自都是心事重重,一個希望時間慢如抽絲,一個希望時間快如駿馬奔馳。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沙的水聲傳來,遠遠的已經(jīng)能看到廣闊無邊的青州海,這一天烈陽高照,整個青州海泛著白光,平靜的湖面如同鏡子一般。
阿離在距離湖邊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始尋找著什么,但是一臉的疑惑似乎忘記了地址。
青陽遠遠的便感覺到那熟悉的死亡氣息,雖然淡薄,卻極為清晰,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一小片荒地,樹木花草都已經(jīng)枯死,甚至中心位置有些焦黑,如同火燒一般,而附近的植物卻都生機盎然。
青陽筆直的朝著死地而去,在中心一顆枯死的小半截樹干旁停了下來,猛然一跺腳,一條黑影噌一聲破土而出,青陽猛然伸手握住,一股徹骨的冰涼源源不斷的從刀柄竄到青陽的體內(nèi)。
青陽心下暗驚,“這股鬼氣比之前要強上不少,況且現(xiàn)在自己真氣只恢復(fù)了五成,看來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調(diào)息一下?!?p> “林,林公子。”阿離怯懦的聲音傳來。
青陽扭頭平靜的看著阿離,只見阿離站在遠遠的地方不敢靠近。
“阿離,你不要過來,這里很危險。你先回木屋去,我稍作處理就會找你去。”
阿離看著青陽默不作聲,清秀的雙眸似乎是在乞求著什么,最后還是嘆了口氣,失望的離開了。走出不遠,忽然轉(zhuǎn)過身,“林公子,阿離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青陽略微吃驚的看著阿離,對于阿離說的話完全出乎意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林公子,你真的會回木屋吧?”阿離聲音生澀的說道。
“放心吧,我的玉佩還在你那里呢。”青陽強笑了兩聲。
阿離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如釋重負(fù),朝著青陽笑了笑,如夏日的陽光一般燦爛,而后轉(zhuǎn)過身朝著山中走去。
看著阿離遠去的背影,青陽心里又開始陣陣絞痛,低語到:“見不得光的終究還是見不得光?!彼坪跏窍铝耸裁礇Q心一樣,握緊了刀鞘,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