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衙役們都有自己習(xí)慣的巡街路線,但無一例外的是,最后回衙時要從云老丈的面攤經(jīng)過。
云桂花一邊招呼著客人,一邊翹首望向一個方向,還不時看看天色。
昨天才被砸了攤子,今天他們的生意非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出奇的好,甚至縣城另外一頭的人都跑過來吃面,就為了在事發(fā)地扎堆討論昨天發(fā)生的事,湊成一堆過過嘴癮。
可不管客人怎么擁擠怎么拼桌,面攤上始終有一張小桌是空著的,它的上面被擦得干干凈凈,在角落里獨自享受著孤獨。
在云桂花第一百二十三次眺望街角的時候,終于看到了她期盼的身影。
才大半天的工夫,唐川已經(jīng)和白小然打成一片了。
兩個人才勾肩搭背地轉(zhuǎn)過街角,云桂花立刻迎到他們跟前,臉上綻開熱情的笑容。
“唐衙役!”她招呼道,有點扭捏,但絕不是初次見面時候的那種別扭。
“啊,云娘子?!碧拼ㄓ悬c意外,臉上的笑容變淡了。
云桂花有點失望,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加歡快:“唐衙役,吃碗面吧?”
“額?”唐川下意識地看了云老丈一眼,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自己,兩人視線一碰,云老丈勉強(qiáng)笑笑,迅速低頭繼續(xù)煮面。
我不想吃!唐川在心中吶喊,上次吃面的種種尷尬場景還歷歷在目呢!
這時,旁邊卻跳出來一個聲音:“好啊!”
白小然你個小混蛋!
唐川在心里叫罵。
他刻意環(huán)視面攤一圈,支支吾吾地說:“那個……今天你們生意不錯哈!好像沒位子了,小白,要不下回吧!”
“有的有的!”云桂花連忙指著刻意留出來的空位,生怕他們跑了:“特意給兩位留了位子的!”
“太好啦——”白小然一聲歡呼沖過去,拍拍條凳對唐川叫道:“唐大,來呀!你剛才還說改天請我吃飯呢!”
唐川捂著腦袋,欲哭無淚。
云桂花的目的他能明白,無非就是說些感謝之類的話。經(jīng)過昨天,云老丈應(yīng)該也不會像從前一樣再給自己臉色看了,可是,他就是覺得別扭!
他在百姓們的問候聲和曖昧的眼神中坐在條凳上,屁股長了釘子似的,隨時想要跳起來。
你唐川和云桂花遮遮掩掩朦朦朧朧,可這關(guān)我唐川什么事?
很快,兩大碗面被一個干凈的托盤盛上來,一股濃烈的香氣鉆進(jìn)他們的鼻子。
白小然歡呼一聲,毫不客氣地挑起一大坨面片塞進(jìn)嘴里,餓死鬼一樣。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
“好吃!”他用力推了推唐川,讓他快吃。
……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唐川簡直無語了。
在街上溜達(dá)大半天,中午就吃了兩口硬邦邦的蒸餅充饑,唐川確實也餓了。
既來之則安之,他從竹筒里抽出一雙筷子,跟白小然一起大快朵頤起來。
這面可真香!
唐川隨意扒拉了一下,發(fā)現(xiàn)面條蓋住的碗底,竟然鋪著一層細(xì)碎的羊肉。
“肉,肉!唐大,面里有肉耶——”白小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碗面的與眾不同,大驚小怪地叫起來。
唐川連忙伸腿踹了他一腳,他連忙閉上嘴低頭吃面,一雙賊溜溜的眼珠子嘰里咕嚕轉(zhuǎn)個不停。
“肉?”周圍瞬間安靜,接著旁邊的食客“哄”地一聲炸開了,他們齊刷刷地看向云老丈,開始起哄。
“云老丈,我這碗里咋沒肉呢?”
“我在你這吃了十幾年面了,怎么就沒見過肉長什么樣呢?”
“羊肉是留給將來的女婿的,你算個球?喝湯吧你!”
云老丈的一張老臉一陣青一陣紅,最后終于怒了,在一陣笑鬧聲中,拎起笊籬把幾個起哄的都給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才作罷。
也難怪白小然和這些食客大驚小怪,羊肉是很珍貴的東西,唐川過來快半個月了,在縣衙伙房里連個肉星都沒見過。
悄悄撥開面一看,碗底鋪著一層肥瘦相間的羊肉切成的薄片,看得出云老丈準(zhǔn)備得十分用心。
什么不自在都在此刻冰雪消融,心底悄悄涌上一絲溫暖,唐川一言不發(fā),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凈凈。
等再抬頭時,他發(fā)現(xiàn)周圍的食客已經(jīng)走得一個不剩了。
他連忙推開碗筷,歉意地說:“耽誤你們收攤了!”
“不耽擱!”云桂花搶著說道:“唐衙役,一碗夠吃了嗎?”
“夠了!”唐川說著就要往外掏錢,“時候不早,我們該回衙了?!?p> 云老丈始終在面案上低頭忙活,聽唐川說要走,忍不住抬起頭來:“哪能要唐衙役的錢呢,唐衙役,昨日多虧你,我們父女還沒來得及道謝呢!”
唐川心中暗笑,這倔老頭終于肯拉下臉來跟自己說話了!
“云老丈不用客氣,是我分內(nèi)的事罷了。”唐川擺擺手,“昨天的損失,高家賠的錢夠嗎?”
云老丈連忙說:“高大娘子給的錢袋里裝的可都是銀錠子,夠買上十個攤子了!”
“那就好。”
想不到高秀朱還挺大方的,不愧是大戶人家!
唐川笑笑就準(zhǔn)備離開。
“唐衙役!”云老丈再次出聲招呼,桂花也是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唐川在心里嘆了口氣。
冰釋前嫌什么的是不錯,不過也不用一副“你倆給我立刻拜堂”的猴急眼神吧?
他連忙顧左右而言他:“老丈,你離縣衙這么近,不用擔(dān)心,要是高英再敢找麻煩的話,你直接跑到縣衙去告狀就好了。”
云老丈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說些掏心掏肺的話,被唐川這么一打岔,突然又說不出來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倒是云桂花搶先說:“聽客人說,高三郎經(jīng)過唐衙役的懲治,必定不敢再來了!”
“說的也是?!碧拼c點頭,忽然想起昨天高英的古怪舉止,試探地問:“云老丈,你之前得罪過高英嗎?”
云老丈一怔:“不曾啊,我昨天是第一次跟高三郎說話,從前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幾眼?!?p> 唐川搓著下巴,還是感覺怪怪的,他狐疑地說:“你再想想?”
“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哪敢得罪高家呢?”云老丈還是搖頭,接著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他……他昨天非要將桂花帶走,想必是看上我家閨女了!”
唐川下意識打量幾眼云桂花,眼角抽搐了一下,還是堅持自己心里的想法。
絕不可能!
如果是真的,這二世祖也太不挑食了吧?
再說,他昨天的反應(yīng)絕不是想搶一個小丫頭回去那么簡單!
究竟是為什么,唐川不知道,他也沒興趣對別人的事情去追根究底,反正不管他有什么不良企圖,自己都不會讓他得逞!
云老丈囁嚅了半天,終于說:“唐衙役,以前的事,是我老糊涂了,這次你能不計前嫌幫我們父女,萬分感激!”
唐川也不知道以前他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啥,但看老爺子的表情,總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血虧!
他擺擺手:“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我最近頭風(fēng)發(fā)作的頻,記性不大好?!?p> 云老丈突然就窘迫起來,云桂花也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父女兩個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要是唐川知道云老丈之前就是以頭風(fēng)病為由反對他們和云桂花在一起的話,那他肯定提都不會提這個茬讓他難堪。
現(xiàn)在他醒悟了,也晚了。
云老丈以為他還在為以前的事耿耿于懷,其實心里并沒有真正的原諒自己,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唐川搓搓下巴,還是決定讓事情就此打住。
原諒不原諒的又能怎么樣,自己現(xiàn)在對云桂花一點意思也沒有,那就讓這個誤會繼續(xù)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