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在夢里大聲呼喊，猛地驚醒過來。一睜眼，姥姥已經(jīng)坐在床邊，一臉焦急地看著她。小謝不明所以，懵然道：“姥姥，我們都死了嗎？”
姥姥抱住她，不由垂淚：“我們都活著，都活著……”
原來小謝從山上下來，暈倒在家門前，恰被阮舅看到，便將她背進家門，又用小謝背簍里的蛇鱗入藥，熬成湯汁，灌到祖孫二人口中，救了她兩個。
小謝將自己在山中遇到兩頭蛇之事盡說了，又道：“是爹爹留下的匕首顯靈，才嚇跑了妖怪?！?p> 阮舅聽罷，道：“楚國的令尹孫叔敖，小時候在路邊看到一條兩頭蛇，因為盛傳兩頭蛇是不祥之兆，看到的人不久就將死去，孫叔敖心里很傷心，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他轉(zhuǎn)念一想，兩頭蛇在路邊游走，不知有多少無辜的人要受害，自己反正要死了，不如除了此害，也好叫鄉(xiāng)鄰們不再受難，于是便用石頭將兩頭蛇砸死。也正因他有這樣的仁心義舉，后來成了一代名相。小謝有此奇遇，將來的福報，只怕不小啊?！?p> 小謝微微笑道：“能活著，就是最大的福報了?！?p> 她又說起自己做的怪夢來，姥姥聽了忙問：“叫你那人，什么模樣？”
小謝搖搖頭，道：“我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知道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他沖我揮手的時候，我看到他右手掌上，有一塊很大的紅色的疤?！?p> 姥姥驚道：“那必是你爹爹！想是他可憐我孤老婆子一人在世，無可聊生，才引你的魂魄回來與我作伴。”
小謝聽了，心里不免有些傷感。她有些懊悔，自己當時應該再走快些，走近些，這樣或許就能看清爹爹的長相了。
且說鄉(xiāng)人聽聞小謝的孝舉，盛為贊嘆，都來送些糧食瓜果與她祖孫。將養(yǎng)兩日，小謝身上已覺大好，她不肯躺著，白天仍幫姥姥料理家務，晚上便一起做針線，償還鄉(xiāng)鄰的人情。
唯有一件怪事，自那日從山中回來，小謝耳邊便總是聽到細細碎碎的說話聲，環(huán)顧四下，又不見人。她心里疑惑，問姥姥，姥姥又說什么也沒聽見。
這晚三更，小謝躺在床上，又聽到四下傳來說話聲。聲音由小變大，起初只是兩三個人竊竊私語，后來遍似有十幾個人聚在一處討論，紛紛雜雜，不絕于耳。小謝被這說話聲吵得睡不著覺，干脆豎起耳朵聽。
只聽一個聲音道：“我已收拾了行李，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另一個聲音道：“聽聞那老妖婆已在路上，明后日就到，被她抓住可不得了，今晚必得啟程了！”
其他人都爭相附議，私語聲、腳步聲、桌椅板凳“叮鈴哐啷”之聲，嘈雜不堪。小謝只覺簟下生涼，直透背脊，忍不住起身到床下查看，又什么異狀都沒有。她支起窗戶，往窗外張望一番，除了樹影斑駁，草木隨微風搖晃外，空無一物。
小謝心里暗想：不知他們口中的“老妖婆”究竟是誰？來此地做什么？
她心里惴惴不安，眼皮跳得厲害，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躺在床上，一宿無眠。
翌日天未亮，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遮天蔽日，兩間茅屋被大風吹得搖搖欲墜。姥姥嚇得不輕，不住地向上天祈禱?？墒强耧L越刮越猛，夾雜著嗚咽嘶吼之聲，說不出的恐怖。
就在此時，一個女人碩大的頭顱直愣愣地懸在窗外，差點沒把祖孫兩人嚇死過去。
再看這顆懸頭，頂上一座小山似的冠冕，鑲嵌著無數(shù)紅藍寶石，儼然貴族模樣。她的面目，猙獰扭曲，眼眶比窗框還大，瞳孔的光泛出深邃的幽黃色，猶如將死之人床畔，那盞將息未息的昏燭。
祖孫二人抱在一處，瑟瑟發(fā)抖，那懸頭死死盯住小謝，張開嘴，道：“賤奴！為何殘害我兒？”她的聲音低沉而嘶啞，邊說，邊發(fā)出“嘶嘶”之聲。
小謝顫聲道：“我……我從未害人……”
懸頭瘋狂地咆哮道：“賤人，還敢狡辯！你三日前在五云山仙人窟刺傷我兒，竟敢說忘了？”
小謝心下一驚，難不成，這怪物竟是那兩頭蛇的母親？那么這幾日來，自己耳畔常聽到的竊竊私語中所提及的“老妖婆”，也是她嗎？
妖后見她若有所思，在狂風漫霧中發(fā)出一陣令人齒冷的笑聲：“怎么，想起來了？今日我就要你祖孫二人萬蛇鉆心而死，為我兒子報仇！”
小謝鼓起勇氣，擋在姥姥身前，道：“兩頭蛇是我殺的，它傷了我姥姥，又要吃我，我不得已才反擊的?！?p> 妖后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一個凡人，不過幾十年的壽數(shù)，我兒卻已修煉了三百余年，好不容易將要脫去鱗甲，卻被你一刀刺中要害，若非我用西王母瑤池中的靈芝護住它的元神，此時它早已形神俱毀，這筆賬，縱使叫你一家子陪葬，都嫌不夠！”
小謝見她豪橫，干脆抱定必死之心，據(jù)理力爭：“你兒子修煉艱難，難道姥姥撫養(yǎng)我長大就容易？世法平等，我不信，誰的命比誰更高貴！在那個洞窟里，我親眼看到，被你兒子吃掉的生靈何止千百，若都要報起仇來，這筆賬又該怎么算？”
妖后自知理虧，倏地變了顏色，露出兩顆二尺來長的獠牙，想用暴怒來掩飾自己的心虛?！澳氵@舌頭長疔的賤人，死到臨頭還敢狡辯！我要殺你，比捏死一只螞蟻更容易！殺了你，倒白便宜了你，我要將你釘在五龍巖的石壁上，用一千條毒蛇天天啃噬你的心，讓一百只蒼鷹日日啄食你的肝！我要教你每天清晨醒來，傍晚死去，日復一日，永世不得超生！”說罷，從脅下生出一股旋風，將小謝團團挾住，直卷上半空。
眼見小謝要被妖后攝去，姥姥嚎哭著往地上拼命磕頭，哀求道：“娘娘饒命，饒命！孩子都是為了我，求您拿老婆子的命去抵，放過她吧！”
妖后冷笑道：“你的賤命，死一百次、一千次，也抵不過我兒子的一根汗毛。我要你們祖孫二人，受盡穿腸爛肚之痛，死后再挫骨揚灰，方解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