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誰與我如此相像

　　那夜，我并沒有睡的很好。

　　我做了一個反反復復的噩夢。

　　夢中有一巨大的個山洞，洞中漫天火光。鳳凰就在那火光之中，他渾身浴血，哀嚎嘶吼，一身七彩羽毛被烤的焦黑，他化成人形，在叫我化形之前的名字。

　　他說類，你要守在昆侖，萬萬不要因?qū)の襾砣碎g。

　　他說，類，從此你便是這世間最后一只神獸，答應兄長，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拼命搖頭，火焰寸寸蠶食鳳凰的皮膚，任我如何哭喊，求救，都無濟于事。

　　他化成了火星，仍燃著的火舌甚至燒灼到我的皮膚。

　　為什么？為什么？強大如鳳凰，為何會被囚禁？為何會被燃燒？為何即便死去，也是以如此痛苦且絕望的方式，而鳳凰，為什么不抵抗？

　　夢中有我痛苦的嚎叫，我叫喊鳳凰，鳳凰！你隨我回家！我們回昆侖，我們好好相愛，我們不要到人間來。

　　火光倏然間消失殆盡，洞內(nèi)冷意森森，我眼含熱淚，看著洞中空曠死寂，踉蹌著進去，角落里鳳凰裹著黑袍，他同從前全然不一樣，不是干凈冷清，而是陰郁邪氣，周身透著冰冷與森然，堅毅的臉龐隱著一股子邪性，他譏笑般看著我，“相愛？和誰？和你么？”

　　“是……啊，鳳凰，你難道……不是愛我的嗎？”

　　一字一句，如鯁在喉頭。

　　鳳凰低著頭從我身邊走過，不帶一絲感情和留戀。

　　“類，不要自作多情，我從未說過愛你二字，不要把別人的溫和天性，當做濫情?！?p>　　五雷轟頂。

　　鳳凰，說什么傻話？你要去哪兒？快隨我回家，我們回家……

　　巨大的絕望撲面而來，我仿佛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

　　別離開……來救我……鳳凰……

　　“鳳凰你不要走！”

　　我?guī)缀醮蠼兄褋?，臉上似有淚痕，周邊皆是黑暗，如夢中一般要將我團團圍住，讓我窒息而死，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圍上來，是鳳凰嗎？是鳳凰嗎？我?guī)缀跬纯拗窟^去，緊緊抓住懷抱的主人。

　　“你要好好答應我，你不要走。”

　　懷抱的主人似乎渾身一僵，頭頂傳來的聲音無比溫柔，一如鳳凰曾經(jīng)對我許諾。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走?！?p>　　他不會走。

　　我突然覺得心安無比，眼皮又沉下來，又怕一切真的只是夢境，靠在懷抱里不愿離開，我要一遍一遍地確認，我說，“鳳凰，答應了，就要好好陪在我身邊?！?p>　　頭頂?shù)穆曇粲行o奈，“好，答應了，陪著你?！?p>　　過了半晌，我沉沉睡去，隱約聽到輕輕的嘆息融在墨一般的黑夜里，“悠悠，我不是鳳凰，我是路從白。”

　　路從白……是誰？

　　·

　　清晨醒來時，小白還在睡。

　　我想起昨夜夢境，想起鳳凰在洞中被焚燒，想起后來真實又虛假的懷抱，想起隱約聽到的那聲嘆息。

　　路……從白，是誰？

　　事情多到頭痛。

　　我搬了凳子出來，坐著靠在門框上，一邊梳理頭緒，一邊等小白醒來。

　　大黃曾言，神獸本得天地護佑，來到人間，各有使命，漸漸稀少，左不過是違了天道，改了他人命數(shù)，也因此改了自己命數(shù)，不得不死。

　　可鳳凰一向性情冷淡，許多共同生長化形的神獸，都是他親手埋葬，他早就看淡了生死傷痛。

　　這也是我堅信他并沒有死去的原因。

　　可既然沒有死，他去了哪里？

　　夢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若果真，果真我尋到鳳凰時，他只有一句不愿回昆侖，我又當如何？

　　鳳凰究竟為什么要離開？

　　“莫要將他人的溫和天性，當做濫情?！?p>　　從前鳳凰留在島上，是因為他是領袖，后來神獸逐漸離開，只剩下我們二人，如今我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如若果真，鳳凰未曾將目光放在我身上過，那么他的離開，又有什么不對？

　　他憑什么，要留在蓬萊陪伴我？

　　我不是沒有想過，鳳凰其實一直只是如九尾一般，做我最盡職的兄長，知道如今，我好像才突然意識到，我必須要做好準備，萬一果真是我一直會錯了意，自作多情的演了這一出深情戲碼，而應當是男主的鳳凰，卻自始自終未曾心動，屆時，我該如何自處。

　　換句話說，如若沒有牽絆我的生存，還有什么意義？

　　冷不丁頭上傳來一句悅耳聲音。

　　“想什么呢？”

　　我抬頭，看到小白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側，一只胳膊繞過我頭頂撐在門框上，頭微微低著，一雙眼睛深潭般勾人。

　　“想……”一開始想鳳凰在何處，現(xiàn)在在想，我活，是為何？

　　小白的聲音有些蠱惑的意味，“你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與鳳凰之間不太堅定了？”

　　“非也。”我搖搖頭，“我要尋鳳凰，一直堅定且絕不放棄，我只是突然想到，人類常言的感情，應該是雙向才對，鳳凰對我，或許從來沒有堅定過?！?p>　　“但鳳凰是我鐵打的執(zhí)念，如同你的執(zhí)念支撐你耗費三魂六魄也要到閻王殿換取一個守護，鳳凰支撐我一直活著，我已經(jīng)沒有兄長阿姊了，如果連鳳凰都丟失，你說，我該怎么活？”

　　“啊……”小白猛的被問住，抬起頭將胳膊收回來，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隨后席地而坐在悠悠身旁，勾起唇角，有幾分無奈的回答，“我都不記得我的執(zhí)念了，不也好好活著。”

　　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站在那兒時，讓人覺得仙氣飄飄，如今坐在地上，竟也不讓人覺得違和，還平添了幾分隨和，我笑，“又沒問你的執(zhí)念是什么，不愿說就不說，不強求你。”

　　小白搖搖頭，頗帶著十二萬分的認真，“三魂六魄各帶著一部分記憶，我到陰間時，只剩下了一魂，哪能記得多少東西，是真的不記得了?！?p>　　“什么都不記得，怎么還算執(zhí)念？”

　　小白偏過頭去，“也不是什么都不記得，隱約有些印象，是個女子，我因她而死，是自愿的?！?p>　　“這樣就足夠你撐到閻王殿又過了數(shù)百年了？”

　　“不，我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深情萬分。”

　　我有些恍然。

　　深情萬分。

　　能讓小白這樣如若謫仙的人為之付出生命，必然也不會是個平凡女子吧。

　　“你去看過她了？”

　　小白哈哈大笑，“樣貌名字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到哪里去看她?！?p>　　“那你的執(zhí)念是如何消解了？”

　　小白笑意有些黯然，“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間，就想起了她說過自己千百年來不會死，忽地就安心了?！?p>　　千百年來不會死，確實是會讓人安心的言語。

　　小白看著我，突然又笑出來，“不是安撫。她從來不會騙我，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再相遇?！?p>　　最后一句，認真且誠摯。

　　我躲開他的視線，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一直以為小白單純至極，還曾因沒有經(jīng)過他的同意把他從地府撈出來而愧疚許久，可如今看，其實小白也是有算計的，將鋪子開在人間也好，陪我去尋鳳凰也好，何嘗又不是有利于他呢？

　　尋人的，又不止我一個。

　　盡管一切都是由我推動，可我心內(nèi)竟突兀的不太舒服。

　　或許是我太自私了，小白，從前是鬼差，如今列仙班，他并不是我的什么私有品啊。

　　小白有些恍惚，他仿佛在囈語。

　　“她同你一樣呆，是個樣貌普通卻極其可愛的女子，悠悠，她與你如此相像，我差點就把你們當成一個人。

　　可是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化形？

　　只是因為這一個時間對不上，我所有的希望，寸寸崩塌?！?p>　　誰與我如此相像？是小白執(zhí)念牽掛的那個人嗎？

　　他的目光直白，我被盯的有些發(fā)慌，心里突然有種奇異卻熟悉的感覺，莫名就想起昨夜那個懷抱。

　　“路從白？”

　　“是我，路從白?！?p>　　果然。

　　并不是夢，想來是我夢中驚叫吵醒了他，可是那又算什么呢？如此失態(tài)……

　　小白起身，雙手拍一拍坐在地上時不慎沾上的泥土，往屋里走。

　　“好了，我去收拾收拾東西，吃過早飯，我們?nèi)ソ险野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