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隔世守候(中)
入夜,小孩兒熟睡,大黃在框子里扒扯出來一塊紅布,我認出是他先前撕咬紅衣女鬼時,咬下來的她身上紅衣的一塊布片。
鬼不是都是靈體?怎么她們的衣物怎么也可以被實體化?
大黃突然伸出爪子在尖利牙齒上劃出血跡,然后摁在那塊布片上,血跡未干,布片仿佛活過來一般扭曲著將其吸收殆盡,大黃帶血的爪子在空中畫一個符。
這是招鬼師的手法。
我心中一驚。
鳳凰曾為哄我入睡,當故事與我講過招鬼師一族。
人間有招鬼師,生來不凡,血液配以特定符咒,可招來鬼魂供自己驅(qū)使,也算是圣修的一種,其實力不容小覷,得大乘者甚至可以自己捏出個以一當百的傀儡來。
窮奇是斷然沒有這個本事的,難道大黃的母親是招鬼師?
可大黃的記憶開頭便是深巷,從此往前的事情,連碎片都沒得。
他是失憶了,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這種記憶沒被全部展示的夢境,我第一次經(jīng)歷。
黑暗中倏然懸空亮起一個紅點,紅點像是有生命般,吞噬著周圍的黑暗,直到紅點成為空洞,里面有個紅衣女人哎喲一聲掉到竹筐旁邊,又“唰”一下爬起來把手伸了進去拽住,仿佛十分吃力的拉扯了許久,里面又掉下來一個人,掉在地上到處亂爬,雙手摸索著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紅衣女人站起來,沒好氣道,“別找了,頭在你背上。”
顯然是先前的兩個鬼。
黑衣男人從背上摸到自己的頭,掛到脖子另一側(cè),眉頭緊皺,嘶啞著問,“是紅伶的召鬼術(shù)?”
女鬼森森點頭,聲音居然有些顫抖,“那婆娘都死了許久了,百年來不見鬼影,早先還以為她去投胎了,這會兒怎么突然蹦出來役使我們了?”
聽二鬼語氣,竟似乎有些激動。
大黃,“汪!”
女鬼跳到男鬼身上,“窮奇!”
大黃:“撒手!蹲下!”
女鬼手腳完全不聽自己使喚,蹲的賊利索,大黃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道,“紅伶是我的母親?!?p> 果然。
招鬼師與神獸窮奇的血脈,衍生出大黃。
鳳凰講過,神獸可以有后代,但其后代不會繼承神力,若想位列神獸位,需得老神獸身死,新神獸歷天劫,方可繼承。
大黃如今普普通通,他召我來時,仍與普通黃狗無異,他是歷劫失敗了,還是……窮奇還活著?!
還有其他神獸活著??!
我這邊歡喜極了,可兩鬼那邊卻驚悚極了。
“窮奇?!”
“紅伶的孩子?!”
“紅伶那丫頭是窮奇的娘?!”
大黃擺擺爪子,“誤會,我不是窮奇?!?p> “不是窮奇,怎么會有如此威懾力?”
“是血脈壓制。”紅衣女鬼恍然大悟,“你我做鬼許多年,從未遇過召鬼師,我差些就忘了,師父曾說過的,無論是能耐多么大的鬼,但凡遇著召鬼師,都要抖三抖,是為血脈壓制。”
“所以……”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紅伶的孩子是大黃狗?”
……
我感覺大黃那張狗臉上泛起了丑陋的微笑,他似乎隱忍了一下,然后開口,“倒也不是,若無差錯,我父為窮奇?!?p> 巷口有短暫的沉默。
“啥?!”
“紅伶和窮奇搞一起了?!”
“那丫頭這么能耐?!”
大黃把紅布拿過來輕輕撕開一個小口,吵吵鬧鬧的兩鬼立馬安靜,與之前仿佛完全不是同一只鬼。
大黃有些不耐煩,“名字?”
“阿香。”
“同德?!?p> “年齡?”
“不記得了?!?p> “死因?”
“病死。”
“斬頭?!?p> “嗯?!贝簏S頗為滿意的點頭?!昂昧耍愣砭驮谶@里守著,鬼來殺鬼,妖來滅妖,切不可偷懶?!?p> 我看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
招鬼師好大威風!
阿香和同德在垃圾筐前為阿明沖鋒陷陣。
大黃在小孩兒旁邊蹲著,威風凜凜的模樣,仿佛監(jiān)工。
天色已經(jīng)很黑,小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小孩兒睜開骨碌碌大眼睛,雖剛剛出生,卻已經(jīng)會爬會抓,拽著包裹蓋在大黃身上,自己又爬到大黃身邊。
大黃心里一暖,然后別別扭扭用爪子也把小孩兒扒拉到包裹布下面,目視著前方,“你以為這樣我就會一直守著你了?我告訴你哦,該丟的時候,我還是要把你丟掉的。”
小孩兒咯咯笑,眼睛撲閃撲閃,連我也忍不住跟著笑。
這一晚過的腥風血雨,青石巷中人煙稀少,倒也沒驚動人,小雨漸停,天色初晴,朝陽欲出。
鬼魂不能見陽光,妖魔也不常在白天出現(xiàn)在,小孩兒又睡沉了,阿香和同德縮在竹筐旁,大黃嘆了嘆氣,“天將大明,你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去吧,我守著他。”
阿香笑,“我們生前是修行之人,如今也是上了年紀的修行之鬼了,陽光于我二人而言,倒是并不防事?!?p> 大黃只點點頭,看著阿香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她,“你認識我母親紅伶?”
“紅伶……”阿香怔了怔,仿佛陷入了沉思,緩緩道,“我生前與紅伶都是天分極高的招鬼師,從小一起長大,一直明爭暗斗視對方為眼中釘,我和同德偶然相識,私下交心,誰知他居然是驅(qū)鬼門中人,我們兩門派本是對立,是萬萬不可有私情的,紅伶發(fā)現(xiàn)了我們,就經(jīng)常以此為要挾,讓我們陪她偷師父的酒,或跑出去玩耍,那時年紀尚小,一起耍過鬧過才發(fā)現(xiàn)那婆娘居然是個好人,后來我有了身孕,紅伶助我們二人私奔,卻不慎露出了馬腳,她被罰去了萬獸谷,我們終究不敵,同德被當場斬殺,我被拖回宗門,生下一個男孩兒后,就得了重病,也沒在人間多活?!?p> 同德倒吊著的腦袋上顯出哀戚,“我們早就給孩子取了名字,叫阿明,阿明尚未滿月就被驅(qū)鬼門派的人偷走了,做了血祭?!?p> 大黃趴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樣腥風血雨,那樣痛徹心扉,如今被阿香簡簡單單講出,我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
阿香不再言語,仔細看著小孩兒睡覺,覺得真是可愛。
同德也跟著看,問阿香,我們阿明,當時是否也如此水靈?
人人都有不得已,我盤坐在旁邊,托著兩腮。同生共死聽起來震撼人心,可若是人不見人,不知生死,連共死都是不可,那該如何?
快上日頭時,小孩兒突然醒過來嗷嗷哭叫,似是餓了的模樣,阿香心疼,說,“這才多大的小孩,沒有奶水可怎么行。”
怎么才能讓小孩吃到奶呢?
同德眼前一亮,心生一計。
大黃豎起耳朵去聽,然后臉上微笑,心如死灰,甚至想著同德要是怕陽光,一定要好好曬他一曬。
小孩兒嗷一聲又哭起來。
大黃深吸一口氣,對著同德,“好,就按你說的辦?!?p> 阿香憑僅有的一點點記憶教大黃學了招鬼派的速移符,趁著人少的機會,兩鬼一狗一小孩,瞬間轉(zhuǎn)移到了偏僻山村,在山村里的古廟里暫時擱置下。
按照同德的法子,先由阿香和同德去南村子里四處搜尋誰家有婦人產(chǎn)奶。
然后讓大黃拖著小孩兒去這些人家,挨家挨戶地狗頭撞門,跪地討奶。
多么絕妙的法子!
大黃在廟里黑著臉等阿香夫婦。
不多時,兩鬼激動的飄回來,看上去十分興奮,比比劃劃說了一通,大黃拖著小孩兒,跟在兩人的身后就往外走。
于是人們看到,稚嫩的一只小狗,拖著一嗷嗷大哭的嚶兒,拿腦袋撞響了村頭小李寡婦家的門。
撞得那叫一個凄慘,砰砰響。
可惜人們看不到,小狗的后邊,兩只一點兒都不像樣的鬼,手舞足蹈叫著加油。
那叫一個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