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與西北大漠不相合宜的賣魚老人在這個小鎮(zhèn)憑空消失了，或者說，從別人的記憶里被徹底抹殺了。
“不知道，沒見過，這里哪會有賣魚的！”
一連詢問數(shù)百人，得到的皆是如此回答，但他們都行色匆匆，尤其在臨近太陽落山時，仿佛入了夜，會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出現(xiàn)一般。
太陽落到山腳后，在最后一絲余暉也即將被濃墨代替之前，街市上的小攤小販就已早早收拾好了東西回了家，路邊的飯館、茶室等都已鎖上了門，門關得極為嚴實，屋內(nèi)一絲光亮都尋不到，這種白日里熱鬧的城在夜里可與死城相媲美。
身上披著月光的四人站在街道中心，不知該往前還是后退，一度躊躇不決。
“難道晚上這里會怎么樣嗎？”秦殤開口打破夜里的寂寥。
青靈抬頭看著頭頂那輪月漸漸淹沒在一片黑云里，所站的街道一時間比之前又幽暗了不少，視線環(huán)視過所有可見的客棧、店鋪，均是漆黑無異，好似光亮從這個小城被驅逐了。
她挽住秦殤的手，男子即刻抓住了她的手腕，秦殤放緩呼吸，微瞇上眼，靜默間他突然瞳孔放大，眼神掃過青靈一眾人，并且見他們也都警惕了起來。
有一股魚腥氣彌漫在了空氣里，縈繞在眾人鼻尖，隱約還有一絲血腥。
秦殤背脊一僵，四肢像是被封印了一般，一步都邁不出去，他將青靈摟緊，緊張地觀察著周圍的變化。
突然，一道黑影慢慢從遠方延伸，一直延長到秦殤鞋尖，又順著他的雙腿往上蔓延，在快到胸口時，黑影突然消失，而從他們身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那個賣魚老人！
“你們出來了？真是好命~”這話里似有著不甘與憤憤不平。
秦殤一眾人回過頭看向老人，還是初見時的裝扮，只是手里少了一個濕漉漉的魚筐。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這次并沒有撩開遮擋面容的黑紗，而是指向了青靈，秦殤一見，立刻警覺，他將青靈擋在身后，悄悄自袖中滑出一柄小刀握在手心里，秦殤面上露出一絲不羈，他沖老人吼道：“尊者，你還真是人緣差，我們今天找了一天，問了一天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你~你是得罪誰了嗎？”
老人的笑聲猶如尖長的指甲劃過銅鏡鏡面一般刺耳，讓人全身寒栗，他彎起手指，像是折彎了一根老樹枝，“年輕人，你很有膽色，這里的人不知道我很正常，因為我是因為你們而存在！”
此話一出，眾人不由疑惑地蹙起了眉頭，但都不敢細想。
秦殤仰起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哦哦”兩聲，手指如同老人一般直指對方，充滿了不屑與挑釁，“你是因為我們而存在？我們一眾小輩可沒有那么大面子，尊者，既然你有先見之明知道我們要去萬妖墓，那你自然知道我們已經(jīng)毀了萬妖墓吧？”
老人很是矯揉造作地“哦”上一聲，一根手指撩開黑紗，露出一只渾濁的眼睛看著秦殤，但目光卻是穿過秦殤落在他身后的青靈身上，老人勾起紅唇，有點幸災樂禍一般，嬉笑道：“你背后那個姑娘可不是小輩~姑娘，你殺了那只貓？是不是很心痛呀？它難道沒有告訴你什么嗎？”
秦殤依舊將青靈護在身后，眼神鎖定著老人的一舉一動，而寐情和紅雀則是將目光落在了青靈身上，他們開口道：“告訴你什么？和山外蛇族被滅有關嗎？”
青靈為難地看一眼寐情和紅雀，她回過頭，雙手攀著秦殤的肩膀，就那么望著老人不說話。老人很有耐心，見青靈沒有回答，他索性席地而坐，他們五人就這么僵持著，互相靜默，用眼神打量著對方。
青靈深吸幾口氣，她咬緊牙關從秦殤身后走出，男子見她要去與老人對峙，立即拉住青靈的手腕，她回頭一邊將秦殤的牽制解開，一邊綻出一個肯定的笑，秦殤無奈，松開手時，趁青靈不備，在青靈背后畫下了一張平安符咒。
走到距離老人兩米處的地方，青靈學著老人的樣子盤腿席地而坐，她勾起嘴角，眸里平靜無波，淡淡道：“對，殺了。如何？”
似是對青靈的反應有點吃驚，但這回答又是在情理之中，老人的拇指與食指撫摸著下頜，他原本的嬌媚女音瞬間改為雄厚的男聲，氣勢也不由增強了不少，老人打量著青靈，視線落在她的右手上，玩味道：“用那只手殺的？”
被老人提及，青靈不由自主地將右手往袖口里縮了一些，但面上依舊無異，她沉下聲，輕輕含顎代替了肯定的回答，老人點點頭，他突然嘆口氣，“那貓死得其所呀，也是可以?！?p> 聞言，青靈原本的淡定全然化為泡影，她急問道：“什么叫死得其所？你說清楚點！”
老人似是對青靈的反應很是滿意，他站起身，一邊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邊道：“你想知道的話，就去空虛境看看吧~你會知道，你是誰，那只貓又是誰?！?p> 青靈垂眸細細品味著老人的一字一句，可完全理不清頭緒，而她的頭也不禁疼痛起來，老人見此將黑紗遮擋好面容便開始整理身后的蓑衣，紅雀與秦殤敏感地看出老人的離意，立馬一同騰身瞬移到老人身邊，將老人用符咒與劍陣鎖在了原地。
“你們這樣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不好吧？”老人譏誚道。
寐情邪魅一笑，她走到老人身前，“你說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萬妖墓存放妖丹，可是我依舊沒有找到醉仙樓要滅蛇族的真相，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老人嘻嘻一笑，笑聲中透著幾分少女的嬌俏，但說話時又是渾厚的男聲，約莫四十的樣子，“小姑娘，你要想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問她呀~”老人的手指指著青靈，寐情一見，望著青靈的眼神瞬間帶上冷意，連同紅雀也手持短劍看向了青靈。
一霎那間，青靈已莫名成為眾矢之的。
秦殤瞧出紅雀與寐情的敵意，攔在青靈身前，厲聲喝道：“你們怎么回事？青靈是個什么人你們不清楚，好歹我們一起相處了這么久，你們居然就因這個人一句挑撥就要對付青靈嗎？你們有沒有思考能力！”
老人聞言，趕忙擺著手道：“挑撥老朽可不敢哦~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這一切。。?！辈坏壤先苏f完，秦殤就在老人嘴上設下了禁制，他回眸看向寐情，“寐情，你難道就是個這樣的人？”
青靈眼含傷心，凝望著寐情靜默無言，但心底對老人的一言一語卻是默默記下了，她隱約覺得身體里有個什么東西在漸漸蘇醒，有一個真相的確與她相關。
寐情被青靈和秦殤看得有點心虛，她示意紅雀收起短劍，自己也卸去了要兵戎相向的氣勢，她看一眼關著老人的劍陣，那里已經(jīng)無人了！
他們一驚，老人在他們面前逃脫禁制竟無一人察覺？
遠處屋頂上傳來一聲豪邁大笑，他們順著聲音看去，果然是那老人正坐在屋頂上俯視他們。
“你們要真相，就去空虛境！那里應有盡有！另外說一句，真相很可怕！”
老人話畢便徑直一個后翻從屋頂上墜了下去，動作決絕而干凈。
眾人被眼前之景震驚之余，依舊留了七八分的冷靜。
青靈道：“如此看來目前空虛境是我們唯一的線索了?！?p> “嗯，但，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在萬妖墓發(fā)生了什么？”寐情問。
青靈頓了一下，輕嘆口氣，“那黑貓要我和它玩一個游戲，找到它的主人，我。。找到了，所以黑貓死在了我手上，就是這樣?！?p> 寐情不依不饒，“貓的主人是誰？”
聞言，青靈面色驟冷，眼神掃過寐情與紅雀便拉上秦殤的手大步向著城門走了過去，寐情雖心有余疑但依舊咽下不甘，趕緊跟上了青靈的步伐，對于萬妖墓之事也絕口不提。
空虛境仿佛是一個人盡皆知的地方，除了他們四人，一出小城，他們便得知空虛境在凌云城，一個傳說中距離天神最近的地方。
凌云城以仙人為尊，向來憎惡妖物，尤以城主為最甚，據(jù)坊間傳說，在凌云城主登位之時，外邦送來一行六名美人以祝賀，其中姿色最艷者為苑月，深得城主之愛，當即封為正室，受盡恩寵，不到半年已懷下一子。但一切的夫妻恩愛都在孩子即將誕生時湮滅，城主意外發(fā)現(xiàn)苑月乃妖物，進入凌云城則是要親手殺害城主，城主心灰意冷，剖腹取嬰祭天，而苑月則受盡七七四十九日雷刑。至此，凌云城徹底禁制妖物進城，而城主也一心修仙，終得位列仙班，他立下城律，見妖物，斬立決！
青靈一行人站在凌云城城門，而城門口兩尊天神塑像與他們近距相望。
腳剛踏出一步，眾人便感覺到了強大的禁制，體內(nèi)的妖力些微流逝，再進一步，除了秦殤，青靈三人已然面色蒼白，舉步維艱，在到城門口時，青靈不由體內(nèi)氣血翻涌，一口鮮血吐出，但那血液并未在地上停留而是化為了塵土，消散在空中。
秦殤擁住青靈，手按住青靈脈搏邊向她傳輸靈力邊打量著凌云城內(nèi)的可見光景，就在眾人無法前進又后退不得之際，一輛五架馬車出現(xiàn)在了眾人視野里，而此時，青靈三人的不適感也突然消失。
橙金色陽光下，地上悠悠掠過馬車的倒影，黑楠木車身，窗沿被一簾紫色薄紗遮蔽著，使車外圍觀的眾人難以一睹車內(nèi)人是何等容顏，馬車兩邊皆有三人騎著高大駿馬為之護航，每匹馬的額心皆綴著一雕刻精細的漢白玉，奢華之氣呼之欲出。
車輪在耳里的聲音越來越清楚，在馬車距離眾人只有短短兩米時，它驟然停下，一小廝掀開車簾，恭恭敬敬地低下頭，伸出手迎接車內(nèi)人的出現(xiàn)。
只見一扇柄搭在小廝手腕上，車內(nèi)人借由扇柄在小廝的幫扶下下了馬車，來人戴著一只勾勒了竹葉形狀的素雅面具，面容被遮擋著難以看清，他身材頎長，一襲暗紫色衣袍，腰間墜了一金葉掛飾，素雅中方顯貴氣。
男子走到眾人面前，手握著扇柄向他們微微作個揖，背脊只是微彎，他開口道：“凌云城主在此見過青靈姑娘、寐情姑娘、秦殤公子、紅雀公子?！?p> 此話一出，眾人皆為驚嘆，這就是傳說中恨妖入骨的凌云城城主？
青靈向城主回個禮，淡淡一笑，客氣道：“小女子冒昧拜訪還請城主見諒，不知城主是如何得知我們要來的消息？”
城主的目光在青靈身上來回打量，秦殤將此看在眼里，連忙將青靈護在身后，城主見此，以扇掩口輕笑道：“秦殤公子，你放心，在下沒有別的心思，在下知道你們要來并不奇怪，畢竟這里是凌云城，一切都逃不出凌云城的掌控。”
青靈眼珠左右轉動，雖是感覺不對勁但依舊保持著面上平靜從容，她從秦殤身后走出，背脊直直挺著，絲毫不懼地與城主相對視，“城主既知我們是誰，想必也知道我們是妖，您如今反常對待，恕我們直言，難以不懷疑您的用意？”
一旁的小廝聽見青靈的話，粗眉一橫，便要理論一番，凌云城城主輕輕舉起扇子，小廝立即噤了聲，畏畏縮縮地退到了右側第一匹高馬身旁。
城主搖著扇子，面具之下的薄唇微張，露出了其內(nèi)的皓齒，他笑得極其溫柔，落在青靈身上的目光同為極其和煦，城主開口道：“在下的確憎惡妖物，但是于我而言，青靈姑娘與普通妖物毫無聯(lián)系，值得我凌云城將您貴為上賓！而且，你們要進城需得我同意，如果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何須如此興師動眾？你說是不是？”
一番話滴水不漏，讓人一絲破綻、一句反駁都難以編織發(fā)現(xiàn)。
青靈垂下眼簾，余光睨一眼身后輕輕點頭的寐情，隨即向城主展顏一笑，“城主客氣了！那，我們打擾了！”
“請！”城主邀他們一行四人上了馬車，到了城主府邸后，管家分別安排了四間客房給他們后便退下了，臨走時客氣道是夜晚城主邀他們同游臨山湖，請勿缺席。
視線掃過房內(nèi)的擺設，環(huán)往四周，桌椅皆是上好的檀木，幽香陣陣，凝神靜氣最佳，窗邊放了一盆綠植，沒有開花不知是何品種，陽光可以照進屋內(nèi)每一個角落，床榻前方墜了一排琉璃珠簾，在金色日光的照射下，像是在屋內(nèi)鑲嵌了一方耀眼星辰。
青靈在屋內(nèi)環(huán)視一圈，手撫著中央圓桌的邊緣慢慢走到案桌邊，上面擺放著一襲紅衣，她見此不禁眉頭高蹙，將紅衣展開，做工裁邊都極為講究，面料是專供皇室的西域絲綢，裙裾邊以金線繡了一圈含苞待放的桃花，像是鬼使神差般，青靈將紅衣貼在身上，驚覺如此貼合，猶如量身定做一般，且這紅衣的樣式好是熟悉！
青靈將紅衣平鋪在桌面上，仔仔細細看過衣衫的每一寸，漸漸的，在萬妖墓幻境中見到的與自己相貌相差無二的紅衣女子好似出現(xiàn)在了她手下的這襲紅衣上，瞳孔不禁放大，她向后退幾步，視線不再往紅衣上掃去，回想著城主的一舉一動，心下不由疑惑萬分。
但她未來得及思考，房門就被人粗魯踢開了，來人在進房后迅速將門閂鎖上了。
見到寐情如此氣勢洶洶的模樣，青靈還未開口說話，就被寐情一掌打退幾步，她立刻站定身子，瞪著寐情道：“你要干什么！”
寐情完全不想回答，她的眼仁陡然間轉綠，臉邊青紋乍現(xiàn)，女子手掌現(xiàn)出一道青色火焰便朝青靈打去，青靈旋即一個閃身，火焰落在紅衣上，瞬間將此等佳品吞噬在了火蛇里。
見未傷及青靈，寐情不禁惱羞成怒，她仰起脖子，下半身即刻化作蛇尾，巨大的蛇尾向青靈掃去，對方一個騰身，逃過一劫，但青靈始終不曾對付寐情而只是單純躲避，在寐情要徹底化為真身時，青靈吼道：“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瘋了？”
聞言，寐情倒是停下了，她擺動著蛇尾，吐著幽綠的蛇信，冷聲道：“你還說一切和你沒關系？萬妖墓時，那個老人的話就讓我對你產(chǎn)生了懷疑，對呀，你又沒有被醉仙樓滅族，為何要插手這等兇險之事？老人提醒了我，因為與你相關！本來我對懷疑你還有點愧疚，如今凌云城城主一番話倒是坐實了你的嫌疑！青靈啊青靈，你還真是一個不凡的妖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