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茹雅醒來的時候,午后的陽光正熱烈著。迷蒙中感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著,她微微地側(cè)了側(cè)頭向床邊看去,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的景象,那個不知不覺已經(jīng)長大的女孩正趴在床邊握著自己的手沉沉睡著,陽光照進來,又被窗欞分割成一縷一縷,悉數(shù)灑在她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夢,女孩的嘴角上一秒還微微翹起,下一秒?yún)s又癟起來,眉頭皺著,一臉委屈得要哭的模樣。
陳茹雅看著看著,突然就覺得有什么從臉上滑落了下來,抬手摸了摸,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哭了。是有多久了?都沒有機會能像現(xiàn)在一樣,好好的看看她了。
心里正感嘆著,突然聽到病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沈越拎著東西從門外走了進來。抬頭看到妻子正睜著眼睛看著他。沈越剛想開口說話,卻見陳茹雅噓了一聲,對他搖了搖頭。掃到旁邊還在沉睡的言笑,沈越明白過來,點了點頭,也安靜地坐到了另一邊的椅子上。
許是聽到了動靜,睡著的言笑猛地從床邊坐了起來,一臉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又四處張望了一下,才看到病床上的母親已經(jīng)醒了過來。激動地撲到媽媽面前,言笑的聲音里透著擔(dān)心和一絲喜悅,“媽你醒了?你感覺怎么樣?疼嗎?要不要喝水?”
聽了言笑一連串不間斷的發(fā)問,陳茹雅有些想笑,剛提起嘴角,卻不知怎么又扯到了刀口,“嘶”的一聲又疼的皺起了眉頭。
言笑看的心里難受,忙又說道,“你別說話了媽,先休息一下?!?p> 一旁的沈越看出了妻子的心急,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又扭頭對言笑說道,“我已經(jīng)問過大夫了,麻藥勁過去以后你媽媽就可以稍微喝點水,吃點流質(zhì)食物了,我剛剛已經(jīng)從樓下餐廳買了來,你也別太著急,言笑你這樣你媽會更著急的?!?p> 看著沈越肯定地對她點了點頭,言笑這才又手足無措地坐回了椅子上。
一個下午,就這么在言笑的陪伴中溜走了。醫(yī)生中間過來查房,問了問情況,關(guān)照好好休息注意飲食后又走了。沈越也早已從病房里出去,給這對久別重逢的母女獨處的空間。
窗外的夕陽一片金黃燦爛,余暉灑進來,將兩個人的影子映在床尾的墻上,陳茹雅看著,覺得空氣里都有種熟悉的溫馨的靜謐。
半晌,言笑打破了沉默,問道,“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然后讓你像現(xiàn)在一樣為我擔(dān)心嗎?”陳茹雅一臉的不贊同。
言笑的眼圈瞬間又紅了,她有些生氣,又有些心疼,小聲喊到,“這又不是感冒發(fā)燒,要不是我這次回來……我,你想讓我后悔一輩子嗎?”
握了握女兒的手,陳茹雅忙說道,“好啦,沒事啦啊笑笑,別哭了別哭了。”
胡亂抹了抹臉,言笑又猶豫著問道,“從什么時候查出來的?”
陳茹雅虛弱地笑了一下,回道“哪一年呢?你大一下學(xué)期的時候吧?!?p> 大一下學(xué)期?言笑想起,那個時候,她還在和爸媽賭氣,拒絕跟他們溝通,也很少回家,不得已回去的時候,也不怎么和媽媽說話。就是那個時候吧?
“我爸知道你的病嗎?”
剛問完,言笑就看著媽媽閉上眼睛,像是陷入了回憶中。
“你爸爸?那個時候,因為我們離婚傷害了你,我一度有些后悔,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開始考慮要不要跟你爸爸談一談復(fù)婚的問題?!鳖D了一下,喘了一口氣,陳茹雅又繼續(xù)說道,
“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的一些不適,就去了醫(yī)院檢查,確診了這個病。那時害怕啊,自己在醫(yī)院拿到報告單的時候感覺天都要塌了,當(dāng)時想到的,就是如果我死了,我的女兒該怎么辦呢?就給你爸爸打了電話,像往常一樣,還沒有等我開口,你爸爸就說在開會,過會兒再說。當(dāng)時的心情啊,就突然不想再跟他開口了,就想,算了吧,這個半生都在忙工作忙事業(yè)的男人,指望他做什么呢?”
抬手指了指門外,陳茹雅又繼續(xù)說道,“那個時候,因為我離婚,沈越已經(jīng)追求了我一段時間了,我在單位暈倒的時候,是他送我去醫(yī)院,然后知道了我的病,就主動留下照顧我,陪我手術(shù),化療,復(fù)健,開導(dǎo)我,陪伴我,關(guān)心我。你爸爸后來知道了我的病,來看過我,但每次也是工作電話一響起,就又匆匆地走了。出院以后,為了更方便照顧我,沈越直接向我求了婚,我那時心里的天平已經(jīng)傾斜了,覺得我一直想要的愛也不過如此吧,就同意了。我那時什么都不敢跟你說,笑笑,我怕我會對著你崩潰,你怨我,也好過你為我難過?!?p> 太陽已經(jīng)徹底落了下去,只余一些殘霞還留戀著不肯離去,病房里沒有開燈,黑沉沉的一片昏暗中,言笑吸了吸鼻子,又帶著哭腔問道,“媽媽,你和爸爸離婚,是不是也是因為一直不快樂?”
黑暗中,病床上的人輕嘆了一口氣,“我和你爸爸是不同的兩個人,我愛情趣浪漫,你爸爸更喜歡務(wù)實。他有多忙,你是知道的,從你小的時候,每次你生病,都是我一個人在家照顧你,或者獨自帶你去醫(yī)院。他愛你,也愛我,我知道,可是他的愛總是缺席。后來你長大了,我和你爸爸之間的溝通和交流也越來越不暢,在你高三那年的時候,我的工作不是很順利,你的高考壓力也很大,我沒辦法排解我自己,一度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抑郁。后來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兩個人就開誠布公地談了談,決定離婚,也對你隱瞞了這個消息,直到你高考后?!?p> 言笑點了點頭。終于有人告訴了她這些年一直埋在心里的不解,隱隱的,她的心里有些難過,又有些莫名的輕松。
“啪!”病房的燈突然亮了。沈越站在門口晃了晃手里的飯盒,“你們娘倆,聊天的時候都不開燈的嗎?”又扭頭對言笑說,“言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我就做了幾個我的拿手菜,你媽特別喜歡吃,一會兒你嘗嘗。”又走到病床前對著妻子說,“不過你不能吃,我給你熬了點粥,餓了吧?我喂你?!?p> 看著媽媽微笑著乖巧地點了點頭,言笑怨恨了許久的心在此刻突然有些釋然。猶疑著開口說道,“謝謝沈叔叔?!庇喙饪吹侥莾扇梭@喜的表情,言笑忙背過了身去擦了擦又忍不住流出來的眼淚。
還記得剛剛得到消息時自己一顆心滿滿的無處安放的慌亂。病床上這個女人,言笑知道并確定著自己愛她,那比起讓她過得幸福,還有什么是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