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樓秦人的服裝,對著我笑,我不由得蹙眉,問她道:“你真的是雅麗塔?可你明明是耽羅國的公主???”
“你不相信我是雅麗塔?也是啊,我逃到耽羅國之后,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多呢,耽羅國的水土養(yǎng)人,我自然就變了模樣了。”
“你為何要去耽羅國?難道是我阿娘她……”
“阿卓瑪依,你想知道我這些年里都經(jīng)歷了什么嗎?和我聊一聊吧,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p> “公主!這人分明不是雅麗塔,您別被她騙了,我們走吧?!卑⑽骱贤蝗粨屜冉財嗔怂脑?,就要拉著我離開。
我隱約覺得她們有事情瞞著我,阿西合看我的眼神像是在哀求我離開,我再看賀蘭慧,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以往的溫柔和善,取而代之的是我再熟悉不過的雅麗塔的笑容。
我對阿西合說道:“沒事的,我們聽她怎么說?!?p> “公主!”
我撒開阿西合的手,雅麗塔笑道:“阿西合似乎不樂意見到我?這樣的話,阿卓瑪依,我們去外面吧,叫阿西合在屋里等著。”
“公主,不行的,您不要跟她去,她在騙您啊,我們走吧,公主,我們離開這里吧,她是個騙子啊,公主?!?p> 我已下了決心,阿西合再怎么勸說我都沒用。
從我第一回見到賀蘭慧時,就覺得她像極了雅麗塔,只是那時她文文弱弱的一點沒有雅麗塔的強硬,此時她才恢復了雅麗塔的樣子,我就篤定她是雅麗塔。
阿西合極力阻止我和雅麗塔單獨相處,也許她知道雅麗塔為何會輾轉到耽羅國,再來到上京做了皇帝的寵妃。
阿西合向來對我忠心,可我不希望她有事瞞我。
“我想知道雅麗塔為何會去耽羅國,你待在屋里等我。”
隨后我跟著雅麗塔出了屋子,我還未開口問她,她先對我說道:“下了一場雪,那池塘里又結了一層冰?!闭f著走到了那方池塘邊,并招手叫我過去。
我心想結了冰的水應該不會叫我產(chǎn)生恐懼,遂走到她跟前,她抵著頭看著水面上的薄冰,我也低頭去看,猛然發(fā)覺冰層下的水還在流動,急忙往后退時,雅麗塔卻伸手抓住我,笑道:“那年我不是故意要將你推下去的,沒想到叫你開始怕水了,可是王后也狠狠的打了我一頓,所以……”她轉過身看著我,微笑道:“阿卓瑪依,我不欠你了,我們早都扯平了。”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遲疑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們都說你忘記了很多事情,我起初還不相信,在上京第一回見到你時,你就安靜的坐在席上,眼神平靜的像湖面,我竟然沒有從你眼里看到任何關于仇恨的東西,當時我就很好奇,以為你已經(jīng)放下了家仇國恨,準備安安心心的在上京待一輩子,之后太子妃告訴我,你一來到上京,就像個毫無心事的孩童,像是完全不知道我們出了事,對樓秦也是不聞不問,我就好奇啊,這樣的你可不像以前那個恩怨分明的阿卓瑪依?!?p> “我想知道你為何會去耽羅國,又怎么會變成耽羅國的公主,來到上京?!?p> “實不相瞞,我阿娘死后,我也從樓秦逃了出去,那時我以為我這輩子就要完蛋了,可是天神保佑我,不忍心再叫我受苦,當我以為我已經(jīng)走到絕境時,我遇到了耽羅國的一位王子,他將我?guī)У搅说⒘_國,想必他是看上了我的美貌,所以一心請求耽羅國王為我們賜婚,我當然不愿意啊,恰好耽羅國王后也不愿意,她瞧不上我,所以叫我去做了宮里的女婢,我在那里待了兩年,做了兩年的下人,才在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耽羅國的一位公主,王后就叫我去那公主身邊伺候,沒過多久,耽羅國要向上京進獻一名美女,中原皇帝只要嫡出公主,正巧我服侍的那位就是嫡出,別人都不愿意來到上京,我卻覺得這是個機會,那公主在來到上京的路上,卻和她的情人私奔了,大家沒有辦法,就要我代替那位公主來到中原,我沒想到皇帝一見到我就喜歡上我了,他寵愛我,所以我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你都明白了吧?”
“那你為何要逃到耽羅國去?難道我阿娘害死了三姨娘,又要害你?所以你才逃走了?”
“阿卓瑪依,你知不知道,一直以來我和我阿娘的生活,步步艱難,就像走在這層薄冰上,一個不小心,就會掉下去,這些都是拜你阿娘所賜,我自小就討厭你,你不是不知道吧?”
“你究竟想說什么?”
她攥著我的手,憤憤的道:“天神還是眷顧我的,所以才叫你阿娘死在中原人的手里了?!?p> 我聞言,只覺得涼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可偏偏我的心里卻那樣灼熱,腦袋里嗡嗡直響,心里也一陣慌亂。
我似乎沒有聽清楚她的話,又問她道:“你說什么?”
“你一直都被騙了,我們樓秦啊,其實早就沒了,阿爹兵敗,死在肥城,中原人又屠殺了我們的族人,整個巴克草原的人啊,真的快被殺光了?!?p> 我頓時目瞪口呆,咬緊牙關將她的話又回想了一遍,半晌只覺得心口沉悶,我大口大口的吸氣,可心口處的壓抑沉悶卻不見好轉,我的眼眶又濕又熱,連帶叫我的額頭也發(fā)燙。
我低聲說道:“你撒謊?!?p> 雅麗塔對我笑道:“我沒有撒謊?!?p> 我回想著當初離開樓秦的場面,我明明記得我坐在馬車里,城墻上的人為我送別,那是我最后一次回首看樓秦王城,我記得那時樓秦一切安好,阿爹阿娘怎么會死?
雅麗塔不知何時松開了我的手,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那層薄冰下的流水,忽然回過神來,心中頓覺驚駭不已,正要后退時,雅麗塔叫了我一聲,我下意識轉過身,只一瞬間,她的手按著我的肩膀,將我狠狠向后推了一把,我沒有站穩(wěn),順著她的力道向后倒去,只聽見冰層破碎的聲音,心道不好時,寒冷刺骨的池水鉆進我的衣服里,隨后立馬將我的整個身體吞沒了。
我還來不及反應,來不及呼救,只覺得心慌不已,得不到新鮮空氣,我急忙張嘴,卻嗆了水,呼吸越發(fā)不暢通,像是快要窒息了一般,身體開始向下沉,意識也逐漸模糊了,再不覺得池水寒冷難耐,只想閉了眼睛。
危難之際,似乎有人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想睜開眼看那人,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直到身邊的人將我拖出水面,將我放在地上,我接連吐了好幾口水,才睜開眼睛,卻看到了阿西合。
我又閉上眼睛,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一個穿著紅色襕袍的少年。
他曾多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每一回都穿著一身紅色的襕袍,但我總是記不住他的容貌。
我聽見阿西合在罵人,隨后她將我抱了起來,帶我一路奔跑,冷風吹的我渾身都冷,也不知這日是有多冷,這么一會兒的功夫,衣領上就結了冰,還有冰渣子刮我的臉。
我聽見阿西合在哭,她一邊哭一邊跑,還帶著我。
阿西合對我太好了,從小別人都不理我,只有阿西合一直陪著我。
我死死抓著她的衣袖,那風像是刀子一樣,劃過我的手和臉,我抬頭看阿西合時,她的臉色一片慘白,鼻頭卻被凍得通紅,眼里還全是淚水,眼淚汪汪的模樣真叫人心疼。
我恍惚想起很早之前見到阿西合的時候,她那時似乎是挨了打,又被人一腳踢開了,爬起來時滿臉滿身都是灰塵,她穿著很破爛的衣裳,雙手局促的垂在身前,眼淚汪汪的看著人,她的眼睛很亮,可眼里全是淚水,看上去很可憐。
我怎么會看上阿西合呢?那時我在想什么,現(xiàn)在早就忘了,我只記得當時我撒開了阿娘的手,急忙跑了過去,伸手拉著她的兩只臟兮兮的手,對她說道:“你別難過,那些人都是壞人,我叫我阿娘替你出氣。”
阿娘走了過來,周圍的人都跪到地上,阿西合也被人拉扯著跪到了地上,我對阿娘說道:“阿娘,我想要她,我想將她帶走?!?p> 我阿娘打量了阿西合幾眼,對我說道:“阿卓瑪依,這是個低賤的奴隸,怎么配在你身邊伺候?你看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的,再看她的臉,還有她的手,那么臟,阿卓瑪依,這樣的人我們不要,阿娘為你選人吧。”
我搖了搖頭,說道:“阿娘選的我不喜歡,我只想要她一個人?!?p> 阿娘說道:“阿卓瑪依要聽話,她是個奴隸,會臟了你的手,你剛才還拉她的手了對嗎?趕快回去洗干凈了,這樣的奴隸,不知道該有多臟呢?!?p> 阿娘說著就將我拽到她身邊,我回頭看阿西合時,她正呆呆的看著我,我覺得她的模樣很好笑,就忍不住笑了一聲,阿西合也朝我笑了一聲。
我們回去時,我向阿娘念叨道:“阿娘,我就想要那個奴隸,阿娘你答應我吧,我不想要姨娘家里的蓉雪韓,我不要她做我的女婢,我就想要那個小奴隸,她剛才被人打了,阿娘你看她多可憐啊,我將她帶到我身邊,就不會有人再欺負她了,阿娘,你答應我吧。”
我在她身邊念叨了一路,可阿娘卻沒有答應我,她將我?guī)Щ貙m里,叫我的金韓娜阿瑪為我洗澡。
待阿娘離開后,我就在向阿瑪念叨,金韓娜阿瑪說道:“公主既然那么喜歡那個小奴隸,大王王后將你視為他們的掌上明珠,王后不答應你,你就去找大王啊,大王那么疼愛你,肯定會答應你的?!?p> 我覺得金韓娜阿瑪說的很有道理,于是洗了澡之后,我就跑去找阿爹。
阿爹將我抱在懷里,對我笑道:“一個小奴隸罷了,我們的阿卓瑪依那么尊貴,可不能隨意叫個奴隸跟著你啊,你阿娘不答應,阿爹再給你找個像樣的侍女?!?p> “阿娘偏要叫蓉雪韓來陪著我,我不想要蓉雪韓,我只要那個小奴隸,阿爹,我今日見到那個小奴隸被人拿著鞭子打呢,那些人還用腳踢她呢,她那么可憐,就叫她跟著我吧,不然有一天她會被人打死的?!?p> “阿卓瑪依,不過是個奴隸,打死就打死了?!?p> “阿爹,要是我也被人那樣打,阿爹看見了,豈不是要傷心死了?她就被人打,要是她的阿爹阿娘看見了,指不定多難過呢?!?p> “你不嫌棄她是個骯臟的奴隸嗎?”“我才不嫌棄呢,她要是臟了,帶回來叫阿瑪給她洗澡,把她洗得干干凈凈的,她就不臟了?!?p> “你真心喜歡?”
“嗯?!?p> “那阿爹派人將她給你帶回來,行嗎?”
“謝謝阿爹?!?p> 我笑得合不攏嘴,阿爹朝我額頭輕輕一戳,笑道:“你這個鬼精靈,知道求你阿娘不中用,就知道來欺負你阿爹,偏偏我慣著你,不然我也不答應。”
“阿爹好,阿娘不好,阿卓瑪依愛阿爹,不愛阿娘。”
阿爹樂呵呵的笑了幾聲,又神秘兮兮的說道:“這話可別叫你阿娘聽見了,不然她會生氣的?!?p> 我點頭說好,阿爹就派人將阿西合從奴隸所帶回來,她再見到我時,外面的衣裳也換了新的,臉和手也都不臟了,頭發(fā)也梳整齊了。
金韓娜阿瑪將她放到另外一個浴桶里,我坐在地毯上,問她道:“開不開心?”
她點頭道:“開心?!?p> 她又問我道:“你是公主嗎?是大王和王后的女兒嗎?”
我點頭說是,又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p> “怎么會沒有名字呢?”
“因為我是個奴隸?!?p> “這可不行,你以后跟在我身邊,怎么能沒有名字呢?而且你現(xiàn)在不是奴隸了,那就要有個名字才好?!?p> 她直直的看著我,我說道:“要不然你就叫阿西合好了,我喜歡這個名字?!?p> “好?!卑⑽骱铣倚ζ饋怼?p> 阿西合帶我回到屋里,也許是凍得狠了,我竟一點都沒覺得暖和起來,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叫了她一聲“阿西合”,她似乎沒有聽見,帶著哭腔的聲音對驚慌的染娘說道:“公主落水了,渾身都濕透了?!?p> 染娘叫阿西合將我放到床上,吩咐阿西合脫了我的濕衣,急忙找了一身干衣服為我換上,我渾身凍僵了,就由著她們擺弄,換完了衣裳,染娘又將火爐移到床邊,往我被子里放了好幾個湯婆子,再往我身上壓了幾床被子,我像一條被凍壞了的蛇,一動也不能動。
阿西合還穿著那身濕衣,我想叫她去換了,可嗓子疼的說不出話來,還是染娘周到體貼,叫阿西合去換了一身衣裳。
染娘催促底下的人手腳伶俐些,只一會兒的功夫,立馬就有人端來了姜湯,染娘逼著我一連喝了兩碗多,我又叫染娘給阿西合留一些,阿西合坐在我身邊,我叫她坐在炭火旁邊去,她不肯,硬是要和我待在一起。
我叫染娘為阿西合取來被子裹著,我想我都凍成這樣了,那阿西合不是比我更冷嗎,她雖說她沒事,可我知道她一定又在死撐了,她的雙手都凍得烏青,臉上仍然沒有血色,鼻頭仍然通紅,她的眼眶也在泛紅,也許下一刻她就要放聲哭出來了,可她始終沒有再掉一滴眼淚。
我知道她今日一定被我嚇到了。
幸好今日有她在,否則我就會被淹死了,即便淹不死,也會被凍死。
可是雅麗塔怎么會說阿爹阿娘都死了呢?她說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她對我說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話,最終只告訴我,阿爹阿娘出事了,還有李映月,她將我騙到她屋里,難道就是為了叫雅麗塔將我推到水里去?
雅麗塔是如何成為賀蘭慧的,我現(xiàn)在不好奇了,我只想知道她說的話是否都是真的,可是如果樓秦出事了,為何我在上京這幾年,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我越想越糊涂,又覺得越來越困了,就合上眼睛睡了一會兒,直睡到口干舌燥,想要起身喝口水時,才發(fā)現(xiàn)鐘明鶴在我身邊坐著。
他見我醒轉過來,忙問我道:“口渴嗎?要不要喝水?”
我想要開口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要點頭,他將清水送到我面前,我喝了幾口,腦袋里昏沉沉的十分難受,就又閉了眼。
他將手覆在我額頭上,我聽見他在念叨:“怎么這么燙?”
我猜想我是發(fā)燒了,任由我怎么努力想睜開眼,可眼皮像是有千斤之重,我硬是沒能睜眼,就隨著自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