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危險的迷路和不危險的麋鹿
不說他這些莫名其妙的崇拜感;這種事情,梅宴再過好久都不會知道。就說沈魚這天似乎被啟發(fā)了一般,搜羅了更多的典籍,因為舍不得放下,看得比平時晚了一些。
他走出百聞閣的時候,正是日落時分。浮島周圍的云海,在夕陽照射下,正是一番壯麗景象,很多新入門的弟子都想要駐足觀看;但是一百多歲的老弟子,卻沒有這些閑情逸致。
煉氣弟子中很少有人能夠自由飛行,這些都是正一宗的剛?cè)腴T弟子,即使貪戀美景,這時候也只能由百聞閣的執(zhí)事弟子帶著,一起回正一浮島去。
沈魚就沒有這個煩惱了,他早就發(fā)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的實力,比很多新入門的弟子都要強(qiáng);當(dāng)然,別人也沒有這么疼愛自己的師父。
在和外門弟子的接觸中,他知道,大部分的煉氣弟子入門,都沒有專門的師父負(fù)責(zé),需要自己努力尋找修煉知識。甚至有些人會閉關(guān)來提升修煉速度,以求在入門之初,讓某位師長刮目相看。
只要修煉的天賦讓哪位長輩認(rèn)可,即使不被收入門下,只是賜一粒筑基丹,以后的前途都會光明許多!
當(dāng)然,煉氣弟子在成年之后,也可以進(jìn)入四閣中幫忙做些雜事,為門派做出貢獻(xiàn)。勤奮工作幾年,積累的獎勵也足夠換取筑基丹——但是誰不希望走捷徑呢?
沈魚這直接成為親傳的身份,在百聞閣出入,著實收獲了不少羨慕嫉妒的目光。他年紀(jì)小,前途光明,長相又清秀,除了蕭藤之外,有很多師兄師姐,都愿意找他聊天混臉熟。
但是沈魚也知道,自己很難融入他們。別人要爭搶的東西,沈魚卻可以輕易得到,這必然會帶來嫉妒和排斥——雖然并不會表現(xiàn)出來——但是,在談起修煉話題的時候,他們看到沈魚走近,就會自動停止,轉(zhuǎn)而換上略帶客氣、討好的笑容。
沈魚知道,師父想要自己認(rèn)識更多的人,他也聽話去做了。但是,拜別這些人之后,他站在祁連浮島的邊緣,望著云海,卻還是感到了孤獨。
他想師父了。
……
與此同時,梅宴正在泉山浮島上,和冰磯真人玩著你追我跑的游戲。
她已經(jīng)追了一整天!冰磯真人還是那身樸素的道袍,但是平時嚴(yán)謹(jǐn)?shù)囊路A(yù)計被她扯出了好多褶子。
“說好了,只能給你兩顆。”冰磯真人冷冷地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只蒼蠅?!澳阃降苓@么快就煉氣大圓滿,能給你兩顆,已經(jīng)是插隊了?,F(xiàn)在給你的筑基丹,還是之前那一批的。”
全真弟子清冷的性子是很正常的,梅宴也不介意她這座冰山,畢竟她這次就是來當(dāng)蒼蠅的!
她牽著冰磯真熱的袖子搖晃:“我徒弟修行快,天賦高,這對門派也是好事——他還那么小,若是筑基感悟不太深刻,就只能靠靈氣丹藥補(bǔ)足,兩顆怎么夠用?”
冰磯真人努力拽回自己的袖子,“沒有這種先例。”這冰山美人一邊拒絕,身形也是一閃,劈手就去奪她手里的東西。
可梅宴本就是劍修,眼神毒辣,身法卓絕,怎會被她輕易得手?
躲過那只玉色的手掌,轉(zhuǎn)過身,她換了個角度,鬼魅一樣貼著冰磯真人,故意用手里的瓶子去戳她:“你不給我三個,我就不給你陰陽極的泉水?!?p> 冰磯真人冷哼,“你不給我,連那兩顆的份額都沒有?!?p> “三顆!我就多要一顆而已!”
“莫要耍無賴?!?p> “喂,冰磯,你是以后不煉藥了嗎?我這是兩瓶好吧!陰陽泉水,平時你上我那里偷,別以為我不知道!現(xiàn)在我就要幾顆筑基丹,你都不肯換?”
“門派所屬之物,何謂偷?”
“你傻了吧?梅山浮島是我拜師帶來的,又不是靈山派給我的!”
“你是宗主,你都是門派的,更何況浮島?”
“筑基丹也是門派的東西,你倒是給我啊!”
這兩個人,一個鬧翻天地耍賴,一個冷若冰霜地反擊,繼續(xù)進(jìn)行持續(xù)了一天的討價還價。
……
沈魚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
作為一個極品路癡,他在本該如同家門口一樣熟悉的門派浮島之間……迷、路、了。
他煩惱地踩著飛劍,還不敢亂動,怕自己掉下去。迷路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次他竟然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
在凡人世界的時候,他不常出門,卻有過一次在家門口迷路的經(jīng)歷;但是現(xiàn)在,日落之后的天空整個都陰沉沉,四面八方全是差不多的云海,他格外感受到了天地蒼茫、人類渺小。
只有一片彩云,在這片夕暉中顯得亮閃閃的,煞是好看;但是,沈魚卻沒來由地覺得它異常危險。
這種危險,是他身上的靈氣告訴他的。
拜梅宴找東西的任務(wù)所賜,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使用靈力感知周遭,雖然只局限在自己附近很窄小的范圍,但是,靈力能夠感受到的東西要更加本質(zhì)。
那片彩云,有極強(qiáng)的敵意!
在云海中徘徊,沈魚不知何去何從,只有那片彩云依然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他。被跟了一會兒之后,他更加確定,這片云彩八成不是什么好東西!
已經(jīng)從日落磨蹭到天黑了,對于路癡來說,晚上的路和白天的路根本不是一條路,甚至不是一個世界;他本來就是亂撞,現(xiàn)在又要躲著那邪云,更是被逼迫得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那片彩云就像一個沾血的布娃娃——你不知道它會不會害你,但是本能告訴他要跑,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你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賭那萬一的可能,更何況,沈魚只有十歲而已。
就像小孩怕蟲子,即使知道它不會傷害你,也會打心底里害怕!
他的心里只記得,梅山浮島在所有浮島的最下面。但是梅山浮島也只占據(jù)了一片山脈,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道跑出去多遠(yuǎn),現(xiàn)在向下面尋找,不知還能不能到?
他不知道;但他只能向下墜去。至少,越是接近凡人的地方,云層就越稀薄,或許,即使在晚上,也能憑著月光找到家的方向吧!
沈魚向下墜落了好久,才看到了地面,卻不是他熟悉的家,而是一片桃花林。
他跌跌撞撞,一腳踩進(jìn)了紛紛亂亂枝枝丫丫的桃花叢,每一株都比他要高,比師父還要高。桃花馥郁的香氣,讓受驚的孩子得到了一絲安慰,他在樹下奔跑著,雖然還是不知道方向,但是他本就是迷路到此,本來就沒有方向。
跑過了好久,他才在在桃林中看到了活物:一只高大的公鹿。
“迷路的時候碰見了一只麋鹿,哈!”沈魚突然笑出來,雖然還是沒有擺脫困境,但他歡叫一聲就撲了上去。
他想,如果師父在,也一定是這么高興地?fù)渖先?。這么可愛的鹿,美麗的大眼睛睫毛纖長,溫順地看著你,雖然沒有師父那樣溫柔,但是比她更加安靜。
“師父是不是也在找我。”他抱著麋鹿的脖子,這似乎是只靈獸,并沒有反抗。
“鹿,你能帶我去找我?guī)煾竼??”沈魚抱著鹿脖子,不抱希望地親了親它的角。“我?guī)煾甘莿ψ诘淖谥?,梅山浮島的主人。我找不到家了,外面有壞東西在追我。我好怕?!?p> 因為對方是聽不懂人話的動物,沈魚終于展露了屬于小孩子的脆弱。就連在父親面前,他都裝得堅強(qiáng)懂事,只有師父讓他有什么不舒服都說出來。
他現(xiàn)在說出來了,但是師父卻不在身邊,好害怕。
麋鹿的脖子甩了甩,沈魚這才放開它,自己也笑了:“我知道你幫不了我,畢竟你也只是一只‘迷路’而已!”
他咯咯笑著,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麋鹿卻掙脫了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嘚嘚地小跑著離開了。沈魚追不上,眼看著它轉(zhuǎn)過一個花叢,這里又剩下了他一個人。
周遭再次沒有了活物,他也失去了繼續(xù)尋找的力氣,頹然地坐在一株桃花樹下,抱著自己的膝蓋。
夜晚漸漸冷了下來,雖然這里是屬于桃花的早春氣候,但是依然讓沈魚渾身感到冷——因為他的心冷了,他只留著胸膛里一點溫度,就是師父。
他想著自己的師父,想著娘親記憶里的師父,還想著,現(xiàn)在師父在找自己了嗎?
師父不只有自己一個徒弟,她還有師兄師姐。師兄被師父嫌棄太笨了……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應(yīng)該也是太笨了。
如果自己也成為師父又一個笨死的徒弟,師父會不會不高興,是不是以后都不會再收徒弟了?
他不是師父的唯一,之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沈魚想想就覺得心里不高興。
是了,師父喜歡爹爹。但是爹爹喜歡娘,娘喜歡我……師父為什么要對爹爹那么好呢?師父是因為爹爹才對我這么好的吧。
胡思亂想的沈魚,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墜入夢境。他似乎又看見了那頭麋鹿,那濕潤的鼻頭和溫順的大眼睛,長脖子抱起來很暖,健壯的鹿角有點硌人。
他像每天睡覺抱著師父一樣抱了上去,只要他抱得緊緊的,好像全世界就都是自己的。
沈魚夢里的大麋鹿,馱著他飛了起來,回到了師父身邊,師父煮了好多好吃的,他們和麋鹿一起吃得很開心。
……
梅宴落在桃花陣?yán)?,就看見九鹿真人整個鹿都伏在地上,被沈魚牢牢地抱著脖子。他抬起頭,滿眼都是無奈和尷尬:“你可來了?!?p> 他竟然抱怨了一句,迅速變成了一縷煙,趁著沈魚沒反應(yīng)過來,忙不迭地從幾乎快要鎖死的八爪魚抱中掙脫。
這道煙霧很快就凝成了人形,一轉(zhuǎn)身,雙手從一件金紅魚龍紋的法袍里伸出來,和梅宴的宗主禮服一樣的袍子,卻是大了幾個號——這是一個瘦高挑的男人。
梅宴趕緊行了個禮:“讓九鹿真人費心了?!?p> 這是天一宗的宗主,一位清心寡欲的全真弟子。他從來不愛管閑事,也從來沒展露過太起伏的情緒;但他這次特地通知劍宗來領(lǐng)人,真是對后輩弟子的極度縱容!
九鹿真人頗為尷尬地回禮,他頭上的紅色短發(fā)都不柔順了,慌亂地動手整理著。
他真的是怕了沈魚的糾纏,若非自己是化形的妖修,可能就要被這孩子給勒死了!饒是這樣,毛還是被揪掉了好幾綹。
梅宴也知道自家弟子失了分寸,趕緊從地上拎起這條八爪魚,抱在懷里,任由他重新纏在自己身上。
九鹿真人心有余悸,清澈的雙眼充滿警惕地看著她抱著的小孩,好像在看什么危險物品。
梅宴苦笑,“這次實在是抱歉,這孩子應(yīng)該是跑錯地方了,我回去會教訓(xùn)他,以后絕不會打擾天一宗清凈。”
九鹿真人在輩分上和云空上人是一代的,所以這天一宗,向來是梅宴都不想惹的。即使是抱著孩子不方便,她也再次屈膝做了個萬福禮,態(tài)度十分恭敬。
九鹿真人又搖頭,聲音細(xì)弱的開口:“我看見他在云海迷路,所以用陣法把他引過來?!?p> “嗯?”梅宴詫異,這可不像是九鹿真人會做的事情,“怎么了?”
“六彩香云,”九鹿真人解釋,“我好像看見了黃香?!?p> “送子娘娘?那個黃香?”梅宴一下子變了臉色,“如此可真是謝謝了!九鹿真人,我欠你一個人情。”
她心中一陣后怕,黃香是密山派黃字一族的修士,綽號“送子娘娘”,這是說她經(jīng)常送走別人家的孩子,聽說是用于修煉!
九鹿真人像個老學(xué)究,繼續(xù)搖頭:“護(hù)持同門,此乃本分。但是,他才煉氣,不要這樣四處跑了?!?p> “是我的疏忽。”梅宴趕忙點頭,拍了拍沈魚的后背安撫他,若不是她身體強(qiáng)悍,脖子都快要斷了。
“聽說他是沈宣的兒子?!?p> “真是污了真人清聽,竟然連您這里都知道了。”同門之間不用說場面話,沈宣拐帶良家、私奔生子,不是什么好名聲——真是壞事傳千里!
九鹿真人繼續(xù)說,“梅宗主當(dāng)知道,沈宣他曾經(jīng)是全真弟子?!?
毓色瑾弦
九鹿真人,一個說話都沒有感嘆號的、純正的全真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