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加加就讀于S市重點高中,高三,18歲,167厘米,199斤的胖妞。
她的爸媽可是俊男美女,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們親生的。同學(xué)們都開玩笑,她是垃圾箱里撿來的。再惡毒點的玩笑是,她的老媽和別人偷偷生的。
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胖子歷程。她是早產(chǎn)兒,又瘦又小,還在醫(yī)院的保溫箱里待過些日子。不久媽媽去了小湯山,她被寄養(yǎng)在外婆家。外婆就怕養(yǎng)不活她,就怕她生病,就怕她吃得少,一遍遍地喂她奶粉,硬是撐大了她的胃。
上小學(xué)的時候,她回到S市。不難想象,爸媽對她也是各種的寵溺。沒有錯,從小到大她是在蜜罐子里長大,長高,長胖的。沒有錯,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胖子是一口口吃出來的。
她無論多么胖,爸媽還是覺得她吃得少。每每坐到飯桌,他們習(xí)慣了好吃好喝都會推到她的跟前。她也習(xí)慣了大吃大喝。胃越撐越大,不吃飽,心就發(fā)慌。這個也是她數(shù)次下決心減肥都失敗的原因。
但是,她真的想瘦下來,做夢都想。
她怕了,被同學(xué)們指指點點,異樣的目光,以及在她身后的竊竊私語,掩面偷笑,或是放肆的笑。
她怕了,她總是特別的那一個,因為胖,定制的校服似乎總是在路上,有段日子全校只有她沒有校服穿。因為胖,她沒有同桌,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每天看著全班同學(xué)的后腦勺。因為胖,沒有人愿意和她一組做實驗。因為胖,電梯爆閃的時候,大家會不約而同地望向她。因為胖,自助餐的老板像看賊似的看著她,或者在她剛剛踏進店的一刻,就看著她不順眼了。因為胖……她覺得她的人生就是被胖給毀掉了。
她怕了,明天就是體能測試。她怕自己跑不下來,跑不及格。每次體育課,她是能躲則躲,好在她是女生,也是好請假。但,體能測試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去的。這個可是要影響到高考的。她更怕的是,當(dāng)著男同學(xué)和女同學(xué)的面前跑步,她身上199斤肉上下亂竄的樣子。明天的她一定會招來哄堂大笑,可能還會有刺耳的口哨聲。
她輕輕拉開了衣柜,清一色的暗色、肥大的衣服。她不喜歡。無奈,一身的贅肉,只能穿肥大的款式,還能遮擋一下毛毛蟲一樣的曲線,只能穿暗色,還能顯得瘦一點。
她做夢都想瘦下來。晚上能不能做個美夢,不敢保證。
晚上,她沒有做夢,因為根本就沒有睡熟。即使是閉著眼睛,也是聽得見鐘表的,冰箱啟動的聲音,迷迷糊糊一宿,天就亮了。
她悄悄穿上了緊身衣。
緊身衣真的很緊,硬生生束出腰身,鏡子前的她突然變得好看了一點。
緊身衣真的很緊,早飯比平時少吃了很多,只吃了五根油條,三個包子,兩個雞蛋,一個漢堡,還有一大碗米粥。要出門,老媽還在她的書包里塞了三個蘋果,兩個桔子,一包點心,一聯(lián)酸奶。
這些東西,她是不敢當(dāng)著同學(xué)的面吃的,她是怕別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說,胖成這樣,還吃。仿佛胖子吃東西都是一種罪過。她總是揣著吃的,在沒人的地方拿出來,偷偷地吃。有一次,吃到一半,聽到腳步聲來,嚇得她塞滿嘴巴,狼吞虎咽,噎得她差點斷了氣。她拼命地撞著身后的書架。那個書架大概是年久了,大概是她的力氣太大了,反正是被她撞倒了。
書架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接二連三地倒下去。頃刻,圖書館是滿眼狼藉。
老爸因此還跑了一趟學(xué)校,聽校長的數(shù)落,賠了些錢。聽說,書架倒時,砸傷了一個倒霉蛋。慶幸,他躲閃及時,要不砸成她愛吃的漢堡。她的麻煩就更大了。
吃過早飯。老爸幫著她背著書包,開車送她去學(xué)校。
她坐在車上,聽著音樂,繼續(xù)著東想西想。
通常,大家對于胖子的印象是貪吃,貪睡,懶惰,愚蠢,還埋汰。胖子只是比較怕熱,出汗多一點,怎么就埋汰了?
她覺得委屈,許許多多的委屈。
上幼兒園的時候,撐破褲子開始,她就第一次品嘗到了委屈的滋味。為什么瘦子的褲子破了,就是褲子質(zhì)量不好?到了胖子褲子破了,就是因為太胖?多少年過去了,她想起幼兒園老師說的話都還覺得難受。
她總是安靜的,沉默的,很怕別人注意到她,但是她的身高和體重,真心是無處躲藏。
當(dāng)然,大家也會覺得胖子是熱情的,開朗的,活潑的,無論開什么玩笑,都不會生氣。
但是,她是一只憂郁的胖妞。即使臉上保持著微笑,做出多么不在意的模樣,但是內(nèi)心卻是無比的脆弱。她渴望一份真摯的友情,也悄悄地喜歡著某個男同學(xué),希望他可以正眼望她一次,望她一眼也是好的。
他是唯一喊她名字的人,因為他是課代表,時常會幫著老師收作業(yè)和發(fā)卷子?;秀遍g,她覺得,他是不一樣的。他是懂她的人。
可是,她似乎想錯了。
那次化學(xué)實驗課,她鼓起勇氣,低著頭和他說話,請求他和自己一組。
他說:“你是在開玩笑的嗎?”
她羞得滿臉通紅,低著頭跑開了。
她一直都低著頭,都不知道他那天的表情。她只敢遠遠地望一望他。他高大,修長的腿,挺拔的身姿。自然,他還有一張英俊的臉,讓人見到心跳加快。
她只是認真地看過他的照片。這么想著,她又打開班級微信群,點到他的頭像,放大了,看了又看。
猛地,車子停下來。分神的她朝前沖了沖。學(xué)校到了,老爸轉(zhuǎn)過頭問她:“在看什么?”她嚇得收起手機,心虛地逃下車。
老爸按了按喇叭,將書包從車窗遞給她。
她揮了揮手,轉(zhuǎn)身朝著校園走。
緊身衣真的很緊,勒得她喘不上來氣,勒得她邁不動步子。她暗暗安慰著自己,也就是一個上午,也就是跑個十幾分鐘,測試完,立刻就去衛(wèi)生間脫掉。
“大象,早!”
“河馬來得早??!”
“嗨,航母!”
“morning,佩奇!”
“毛毛蟲,毛毛蟲,毛毛蟲!”
接近校門的一刻,各色的問候紛紛朝著她涌來,有同班的,也有外班的,似乎整個學(xué)校的人都認識她。其實,很少有人真的認識她,真的記得她的名字。
其實,她知道,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地在和她打招呼。很多時候,聲音是從她的身后來,不等她轉(zhuǎn)身,看清楚對方的臉,不等她回復(fù)問候。那人已是走遠。
漸漸的,她也不去轉(zhuǎn)身看了。
她的存在就是一天開始的符號,她的存在就是緊張的學(xué)習(xí)中被同學(xué)們拿來放松的笑料,她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那些身形輕盈的校花?她的存在到底是為了什么?很多時候,她覺得茫然。
體能測試顯得漫長。她被分到最后一組。她覺得在爆炸,不是緊身衣,就是她自己。
太陽越來越高,越來越熱,追著她不放。
總之,她是各種的不適。
終于是輪到了她。她根本就沒跑起來,直直地轟然倒了下去……
她自己覺得那一下,仿佛是跳水運動員失誤的動作,直接從十米臺拍了下去,激起一浪水花,還仿佛是炮彈在空中輕輕飄出轟炸機,緊接著重重落下去,一聲爆破的震動。
該死的緊身衣,該死的減肥藥,還有該死的早飯,她吃得太少了。
昏迷前一刻,她在想,壞了,操場會不會被她砸出一個坑來?老爸的錢包又要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