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府燈火通明了大半夜,終于在子時等來了回府的溫瑜。
溫瑜的裙褶袖口有血漬,整個人精神卻還算好。她進了府看了看滿院子候著的侍衛(wèi)和遠處亮著燈的書房,書房窗上映著呼延良題字的身影。
呼延良聽見推門聲,將手中的狼毫放下:“回來了?”
溫瑜看著方才院內(nèi)的陣勢就知道八成呼延良是將西京又翻了個底朝天了。
“又讓你擔心了……”溫瑜自知理虧挪到呼延良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
“傷著哪了沒有?”呼延良從書案前走出來,一把將溫瑜抱起來往羅漢床上走。溫瑜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為何要進那胭脂香粉鋪子?”
“那女人身上有香氣,你還記得宿北鎮(zhèn)那傅茹娘身上的香氣嗎?”溫瑜今日本是要去拜訪謫居西京的一位溫都老臣的,可誰曾想行至街角路過的女人身上飄過一陣幽香,溫瑜下意識地嗅了嗅,這才突然驚覺竟與宿北鎮(zhèn)那傅茹娘身上的極為相似。
“嗯。”在那古宅內(nèi)查驗尸體時,呼延良在血腥味之下,也聞見了淡淡的似曾相識的香氣。
“那你為何殺了她?”
溫瑜搖了搖頭:“人不是我殺的。她將我引到一處古宅內(nèi),想來就是你尋到尸身的那一間。我問了她幾句話,她卻一個字都不愿意答。隨后古宅院墻外翻進來兩個蒙面的黑衣人,那兩人卻并不是沖著我來的,直要取她的性命。我替她防了幾下,可這姑娘倒像是尋死一樣,每一步都要往那刺客刀下躲?!?p> “她死后那兩名刺客翻墻又逃離了,我追出去,直追出西京城外密林?!?p> “追到了?”
“死了?!贝郎罔ば⌒囊硪淼剡M入密林時,兩個男人已經(jīng)咽了氣。
所以她這才從城外密林折返,直折騰到子時這才回府。
“你膽子可真是大了,深更半夜的城外密林你也敢去!”呼延良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教育著這個大意的小丫頭。她沒帶兵器一個人深夜跑到城外密林,若是真有伏兵,恐怕自己這回子抱著的就是她的尸身了。
“以后還敢不敢了?”呼延良整個人壓著她,假模假樣地威脅著。
“不敢了,不敢了,當真不敢了?!苯褚够貋淼臅r候,密林里靜悄悄地,每聽到一聲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溫瑜心都要提一下。
“哦,對了,那兩個黑衣人是西京戍衛(wèi)的人。”溫瑜從懷里掏出兩塊從尸體上搜出來的西京戍衛(wèi)的通行符文放到呼延良手上。
西京戍衛(wèi)?什么人的手竟然這么長,已經(jīng)伸進了西京戍衛(wèi)。西京戍衛(wèi)掌管西京城防,實乃西京咽喉。
“除了這符文,還有別的?”光憑兩塊符文,呼延良還不能完全相信,畢竟移花接木的手段并不罕見。
“有。他們上臂內(nèi)側(cè)有兵檢刺青?!?p> 呼延國正規(guī)士兵均有軍籍明細,入軍籍前需要進行身體檢查,體長身形眼耳口鼻包括臂長腿長都在檢查的范圍內(nèi),其后再根據(jù)檢查的信息將士兵編隊劃分,視力耳力極佳的編入弓弩隊,身形壯碩的編入步兵方陣持長盾行軍時突前,身形靈活的編入騎兵隊,諸如此類按資質(zhì)劃分位置。因此,這士兵檢查過身體均會在上臂內(nèi)側(cè)留下一個刺青,以防有遺漏或重復。
上臂內(nèi)側(cè)有刺青,那么就算不是西京戍衛(wèi)也至少是編列在冊的軍士。
不用想,這手筆斷不是市井小賊可為的。能買通西京戍衛(wèi)之人,屈指可數(shù)。
溫瑜今天奔波了一天,身子早已是倦極了,在呼延良懷里沒再多說幾句話便淺淺睡去。
呼延良小心地把她抱到榻上,替她把染了血污羅裙褪去再替她掖好被子。
夜涼如水,玄月當空,繁星閃爍。呼延良在榻上半倚著右臂擱在溫瑜披散的長發(fā)上,
戲園子的一場刺殺之后,今日胭脂水粉鋪子又是一遭。如果說一次刺殺只是讓呼延良略有擔心起了防備的話,那么接連兩場針對溫瑜的動作已經(jīng)足矣讓呼延良嗅到空氣中危險的氣息。
有人在敲山震虎。刺殺溫瑜是假,警告呼延良是真。
明知溫瑜是他心間最軟的那一塊肉,于是偏偏對準了這一份柔軟磨刀霍霍。
戲園子一事九公主已經(jīng)認下了,那么這胭脂水粉鋪子的紫衣女人又是誰的人?九公主說得很明白,不要溫瑜的命,只是借此來敲打大王府。那么這幾位五瓣梅花的煙花女子背后的始作俑者呢?
秦嵐嵐、傅茹娘、葉可卿、紫衣女子胸前的五瓣梅花刺青在呼延良眼前來回浮現(xiàn)。
這西京城內(nèi),與煙花女子走的最近的,最相關的人……
四王府呼延禹。
呼延良想到這里,右眼皮急促地跳了一下。
身邊的女人還睡得安寧。
“跟著本王,讓你受苦了?!焙粞恿己槊}脈地眼神遞過去,輕輕柔柔地念出幾個字。
睡夢中的溫瑜當然渾然不知,只感覺自己的臉頰上有呼延良溫熱的手掌撫過,她翻了個身擁著他的胳膊繼續(xù)睡過去。
身側(cè)躺著的女人是他這一生縱使舍棄功名利祿也想守護周全的人。
可這偌大的呼延國內(nèi),連這西京自己身側(cè)尚不夠安穩(wěn),呼延良一時想不到該如何穩(wěn)妥地安置溫瑜。
待夏季過去自己出征塔城之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屆時這西京不知又有多少雙眼睛要虎視眈眈盯著溫瑜的性命。溫瑜縱是有功夫,當真就能萬無一失嗎?
呼延良帶兵打仗最擅出其不意,險招奇招百出。戰(zhàn)場上,他是愿意為了十分之一的勝算搏一搏的??墒鞘虑榈搅藴罔ど砩?,他就連百分之一的風險也不愿意冒了。
這一夜很長,長到呼延良盯著溫瑜的睡顏一夜未曾合眼。在溫瑜毫無覺察的深夜,他在心中揣測了無數(shù)種可能,為她準備了無數(shù)個退路。
也就是這一夜,因為愛她而希望將她牢牢綁在身邊的男人,第一次因為太愛她而考慮將她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