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敞心扉 穿冰融雪

　　蘇青葶的母親原名趙月娥，出身于捉妖世家趙家，是趙家的長女，趙家老爺趙鴻鵠是捉妖協(xié)會的創(chuàng)始人，他一生致力于捉妖，高效專業(yè)到位是他一貫的作風(fēng)。

　　趙月娥有個親妹妹叫趙幽蘭，姐妹倆感情深厚。趙幽蘭因不愿繼承捉妖大業(yè)而離家出走，在她的眼里，妖怪也是生靈，不應(yīng)該輕易褫奪他們的生命，她與父親和姐姐爭執(zhí)不下，最后忍不可忍離開了趙家。

　　趙幽蘭離家之前，曾和趙月娥打過一個賭，倘若有一天趙月娥能放下對妖怪的偏見，她就會回到姐姐身邊。

　　之后趙月娥因愛上天鸞星谷谷主蘇珩，遭到父母反對，一氣之下與蘇珩私奔至天鸞星谷，在盛大的草坪婚禮上，蘇珩將象征著谷主權(quán)威的戒指親手戴在了她的手上，向全谷宣布自己已將谷主之位傳授于妻子趙月娥，從此趙月娥就是谷主，表態(tài)自己將心無旁騖地開始研究占星之術(shù)。

　　趙月娥起初對丈夫的理想非常支持，她陪著他坐在石階上，坐看牽?？椗?，她替他整理一屋子的占星心得，她和他一起夜觀天象。

　　后來在一次外出途中，他們還一起收養(yǎng)了一名女嬰，取名蘇青葶，他總是很忙，無暇照顧女兒，趙月娥就夜以繼日地照顧蘇青葶，把她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是好景不長，一次偶然的機(jī)會，她發(fā)現(xiàn)了蘇青葶并非凡人，而是狐妖。她好幾次想要和蘇珩說這件事，可是蘇珩總忙忙碌碌，不給她機(jī)會說出口。趙月娥封印了蘇青葶的妖力，將她時時看管在身邊。

　　可是她又怕蘇青葶本性難改，會傷害谷中的凡人，于是從小將她嚴(yán)加看管，不許她接觸其他人。

　　在蘇青葶七歲生辰的那天，那個飄雪的早晨，趙月娥發(fā)現(xiàn)蘇青葶偷偷地收下了鄰居小麻花的禮物。

　　她把蘇青葶拎到自己的臥房，抄起竹葉板一下一下打在蘇青葶的手心，每打幾下都會看一下她的臉，但凡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不服，她就會加大力度抽打她。

　　那天，蘇珩意外出現(xiàn)在她的臥房外，看到趙月娥舉起竹葉板責(zé)打蘇青葶的兇狠樣兒，蘇珩怒了，他一把抓住趙月娥的手腕，將她推到茶案邊，趙月娥的小腹撞在桌角上，她疼得嘴唇泛白，向蘇珩伸出手，蘇珩卻看都沒看她一眼，一把抱起蘇青葶，大步走出了屋子。

　　趙月娥倒在地上，呻吟不止，她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她曾天真地以為，他們的愛情是無堅不摧的，可是在他的丈夫心里，無論是事業(yè)還是孩子都比她重要。

　　他平日總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自己懷孕的好消息，她都沒有機(jī)會親口告訴他。

　　眼下，一切都太遲了，趙月娥的小腹一陣劇痛，身下血流成河，她身子一軟，暈倒在血泊中。

　　等鄰居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沒有了，趙月娥放聲大哭，就在她痛不欲生的時候，另一個晴天霹靂將她徹底擊垮——蘇珩失蹤了。

　　從此以后，她便開始仇視蘇青葶，她把自己的一切不幸歸咎于這個來歷不明的狐妖女孩。

　　蘇青葶不幸的童年在她的仇恨中拉開了帷幕。

　　趙月娥伯母回憶中回到現(xiàn)實，她感到一滴熱淚，從眼角滑落。她加快步伐，離開了紫竹林。

　　蘇青葶給那個被燒焦的女孩立了一個小小的墳，蘇青葶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準(zhǔn)備在墓碑上刻名字。按照天鸞星谷的習(xí)俗，墓碑是上要寫清楚亡者的姓和名，亡者才能投胎轉(zhuǎn)世。

　　可是她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她想了一下，對著墳?zāi)拐f道：“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你沒有名字是不能投胎的，我只好給你取一個，要是不好聽你別嫌棄?！?p>　　蘇青葶想了好一會兒，說道：“你生前被火燒，一定很想有一盆水來救你吧？我給你取名水水，可以嗎？不行不行，水太少了，要不叫淼淼，隨我的姓氏，叫蘇淼淼可以嗎？”

　　一陣風(fēng)過，夾雜著“呼呼”的聲音，似乎在給她肯定的回答。

　　蘇青葶握著小石子，在墓碑上一筆一劃地刻下“蘇淼淼之墓”，每一筆都刻得那么認(rèn)真。

　　給蘇淼淼刻完墓碑之后，她將小石子放在墓碑上，站起身來對著墓碑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和李楓離開了紫竹林。

　　在她轉(zhuǎn)身的一瞬間，一只飛蛾駐足在墓碑上，久久不愿離去。

　　盛夏在柴房里左等右等，都不見蘇青葶和李楓回來，她急得趴在門縫邊往外看，卻見蘇母一臉憂傷的走進(jìn)院中，緩步走向自己的臥房。盛夏心下疑惑：蘇母這是怎么了？

　　她正想著，突然有人一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去，蘇青葶站在她的身后，盛夏關(guān)切地詢問他們怎么去了那么久。

　　蘇青葶將在紫竹林發(fā)現(xiàn)蘇淼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與她聽。

　　盛夏愣了半餉，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青葶，你比我們?nèi)硕家屏??！?p>　　蘇青葶沒有聽出她話中的異樣，她一拍盛夏的肩，不假思索地應(yīng)道：“哪有，要是你在現(xiàn)場你也會這么做的不是嗎？”

　　盛夏若無其事地笑笑，暗自垂下了頭，這個問題她的心里真的沒有答案：“我，會嗎？”

　　盛夏的思緒回到了十一年前的一個大雪夜，她正準(zhǔn)備出門和蘇青葶一起慶賀她們相識一周年的紀(jì)念日，蘇母突然登門到訪，她的行動看起來有些不便，盛夏扶著她進(jìn)屋，給她生了一盆暖碳。

　　蘇母端坐在碳盆邊，看著盛夏，直奔主題：“盛夏，我今天才知道你和青葶有來往，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青葶她不是人，是妖！”

　　盛夏怔了一下，隨即笑了：“伯母，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和小葶相處這一年里，我覺得她是個很善良的人，不管她是人是妖，我都愿意和她做朋友?！?p>　　蘇母嘆了口氣道：“也罷，青葶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幸運(yùn)。今日之事，不要告訴她?！?p>　　盛夏也沒有問為什么，她大抵可以體會到蘇母此刻復(fù)雜的心情，她默默注視著蘇母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盛夏關(guān)上房門，坐在碳盆邊想了好久，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對蘇青葶妖族的身份全然不介意，剛才回答蘇母的時候，她明顯能感覺到自己底氣不足。

　　那一夜，她沒有出現(xiàn)在約定的地點(diǎn)，蘇青葶在她們相約的地方等了整整一晚。

　　“盛夏也許是被什么事耽擱了，所以才沒來的吧?！碧K青葶自我安慰著，落寞地向家走去。

　　幾天后，盛夏來蘇家小院找她，告訴她蘇母已經(jīng)同意她們交朋友，紀(jì)念日那天是因為自己生病了才沒有來。

　　蘇青葶信以為真，她關(guān)切地詢問著盛夏的身體狀況，盛夏心下過意不去，以后每年紀(jì)念日她都會早早地到約定地點(diǎn)等蘇青葶，這個習(xí)慣，一直持續(xù)了十年。

　　那一夜，蘇青葶睡得香甜，她在夢中見到一個女孩兒，她自稱是蘇淼淼，特來感謝安葬之恩。蘇青葶在夢中被蘇淼淼牽著來到了紫竹林，她隱約看見兩個女人在紫竹林里談話，一個女孩躲在林間偷聽，不知看到了什么女孩驚叫出聲，兩個女人聯(lián)手將女孩殺害，在女孩身上點(diǎn)了一把火后揚(yáng)長而去。

　　蘇青葶氣氛地拔腿去追，卻發(fā)現(xiàn)蘇淼淼不見了，她四下尋找，只見蘇淼淼在前方走著，身子漸漸飄散出無數(shù)光點(diǎn)，飛向天際。

　　這也許就是李楓說的“靈魂匯入天河”吧。蘇青葶這么想著轉(zhuǎn)身離去，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光電中飛出一只飛蛾，在紫竹林徘徊不去。

　　夢境到這里就中斷了，蘇青葶側(cè)了個身，繼續(xù)熟睡。盛夏卻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難以入眠。

　　她與蘇青葶七歲相識，在這十一年的相處中，她感覺到蘇青葶的善良與真誠，她目睹蘇母因身份對蘇青葶抱有偏見，生生毀了她的童年，她為蘇青葶感到難過，卻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終究還是存在信任危機(jī)？

　　蘇青葶若是知道了一切真相，她還會留在天鸞星谷嗎？她還會認(rèn)自己這個朋友嗎？

　　帶著一連串的疑問，盛夏終于漸漸有了一絲睡意。

　　盛夏也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蘇青葶離開了天鸞星谷，不論她怎么挽留，她還是個一個陌生女妖走了。自己在她們身后拼命地追，大喊著“不要走”，可是蘇青葶還是消失在一陣閃光之中。

　　“小葶，不要走，不要走！”盛夏從夢中驚醒，她滿頭冷汗，蘇青葶正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

　　蘇青葶關(guān)切地抽出絲帕替盛夏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問道：“夏兒，你做噩夢了嗎？”

　　盛夏點(diǎn)點(diǎn)頭，她握住蘇青葶的手，一臉認(rèn)真地說道：“小葶，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離開天鸞星谷?！?p>　　蘇青葶被她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給整懵了，她只當(dāng)這個可憐的孩子被關(guān)柴房太久，關(guān)傻了。

　　她配合地點(diǎn)頭，表態(tài)自己永遠(yuǎn)不會離開天鸞星谷，盛夏這才放下心來，接過絲帕將額頭和脖頸上的汗珠擦干。

　　她照例拿來早飯，她發(fā)現(xiàn)今天的早飯格外豐盛，有黑米饃饃、雞蛋香腸餅、玉米紫薯粥、還有滿滿一屜鮮肉小籠包。

　　蘇青葶在盛夏打開食盒的瞬間驚呆了：“這么豐盛，跟斷頭飯似的！”

　　盛夏一拍她的手臂，說道：“別瞎說，我們又不是真的殺人犯，也許是伯母菜又買多了。”

　　蘇青葶盤腿坐下，一手抓雞蛋餅一手抓黑米饃饃，左右開弓地吃起來，三口一個饃饃就干完了，接著她又盛了一碗紫薯粥，喝了個精光。一口一個小籠包一連吃了八九個。吃飽喝足之后，她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這時院內(nèi)一陣吵鬧，蘇母領(lǐng)著谷中幾位長老和長老們的幾個小學(xué)徒進(jìn)來，今天不知是什么大日子，蘇母竟穿上了她平時最舍不得穿的金絲絨紫玉大氅。

　　蘇母頭頂著高高的假髻，假髻上佩著鳳舞九天圖式的紫金流蘇發(fā)釵，流蘇墜鏈上鏤空刻著一對鸞鳳，墜鏈末端綴著數(shù)十顆紫色的琉璃小珠。

　　蘇青葶感覺有大事發(fā)生，她招呼盛夏一起來看，兩人趴在門縫邊偷窺著外面的情形。

　　蘇母說話的聲音比平日輕了些許，她們隔著門聽得不大真切，蘇青葶隱約聽見了“瞻星臺”“公審會”什么的，其他的實在沒有聽清，蘇母和眾人商議了一陣，客客氣氣地送眾人出了門。

　　蘇母送走眾人后徑直向柴房走來，蘇青葶和盛夏忙后退到柴堆邊，過了一會兒蘇母叩了叩柴房的門，通知他們一個時辰后在瞻星臺舉行公審會，由長老和谷民來判定蘇青葶他們是否有罪。

　　蘇母說著就要轉(zhuǎn)身離去，蘇青葶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門前，叫住了蘇母，蘇母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蘇青葶毫不拐彎地問道：“娘，倘若他們判定女兒有罪，您會相信嗎？”

　　蘇母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徑直向院外走去。

　　蘇青葶怔在原地，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原以為母親只是對她嚴(yán)苛一些，在一些重要關(guān)頭，母親還是會相信自己。

　　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母親會把她當(dāng)做殺人犯看待。

　　盛夏走到蘇青葶身邊，遞給她一條帕子，摟住了她的肩膀：“小葶不怕，我們陪著你?！?p>　　李楓看著蘇青葶淚流不止，心里隱隱作痛，有些事情他看在眼里，疑惑了很久，此刻他再也忍不住，想要一問究竟。

　　他開口道：“盛夏，你有事瞞著我們?！?p>　　盛夏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么一句，神情略有慌亂，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沒、沒有啊。”

　　李楓接著說道：“谷主為什么不允許青葶和其他女孩子做朋友，偏偏讓你自由進(jìn)出蘇家，還有你剛才對青葶說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離開天鸞星谷，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她本不屬于這里？”

　　盛夏沒想到李楓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她知道此刻她已經(jīng)沒法再隱瞞下去，可是又擔(dān)心說出一切會失去蘇青葶這個朋友。

　　她正猶豫著，蘇青葶轉(zhuǎn)頭看著盛夏，對她說：“盛夏，如果你有事瞞著我，也許是有你的苦衷，你說出來吧，我不會怪你的。”

　　盛夏聽到蘇青葶這么說，心里很感動，她看著蘇青葶的眼睛，說出了埋藏在她心中多年的秘密。

　　在她們相識一周年的那個雪夜，蘇母告訴了她一個秘密，那是一個雪花片片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