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疫情，我們過完年沒有馬上回深（深圳），禁足的日子，不能上街，不得串門，疫情的消息就如同陰霾籠罩著整個靈官殿鎮(zhèn)，陽光被遮蓋，氣溫依舊嚴寒……可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很慶幸留在鄉(xiāng)下。

　　雖然不能上街，外婆的美食卻從未間斷，雞鴨魚肉，自家蔬菜……餐餐不重樣，吃的倆表弟是膘肥體壯，直嚷著要減肥。以往見面打招呼都是：不錯，這身衣服很帥！現(xiàn)在一照面：你胖了……

　　即使不能串門，四兄弟依然“味起安不得”，一塊玩游戲?qū)懽鳂I(yè)，一塊追逐打架嘮嗑聊天：暢談人生理想、戲說曾經(jīng)暗戀……游后山、逛田野，看書看劇看大片……若沒記錯，上回三月在家，還是15年前了

　　全民隔離的日子，我們無憂無慮地樂著，嚎著，唱著，鬧著………閑暇之余，還跟老人學起了打牌。

　　沒想到看似簡單學起來并不容易，待聽明規(guī)則，就已耗去大半天，三天下來，百余場實力懸殊的PK，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總算學有小成。自記事起，這玩意兒的聲音就伴隨著我的童年、縈繞在我的青年，如今已是成年的我，終于也能學著你們的樣高喊一聲：“跑起！”，才明白，原來所有的快樂，都要學習才能獲得。

　　然而，直到昨日她的離去，我才第一次切身感到這疫情的無奈。

　　她是我姑媽的女兒，小我一歲，在天津上學，不光長相好，成績也很好，還會唱歌，五年前那次一起K歌的情景至今難忘。大年初一，去大爺爺家拜年，不料竟碰見她，闊別五年，再見都很羞澀，那天，家里擠滿了陌生熟悉的親戚，我的目光卻始終游移在她的范圍。因為出門匆忙，沒來得及打理，頭發(fā)凌亂，衣著臃腫，我沒有勇氣，只是偶爾裝不經(jīng)意地望她一眼。意想不到的是，她竟坐我旁邊來了。寒暄幾句，憶起五年前，諸多變化，諸多感慨，不變的是，倆人仍是單身。又聊大學生活，專業(yè)及未來打算……還是有些拘謹，卻也正是這種害羞與矜持給人一種別樣的舒適。

　　飯后，我們一同看起了她力薦的愛情公寓（iPad）。劇情幽默簡單，很適合她這種清純無邪的女孩，而像我這種成熟老練飽經(jīng)世故的大男人，自然也看的十分起勁，畢竟還是第一次這樣和女生看劇。坐她身旁，發(fā)現(xiàn)她常用左手撫玩自己的發(fā)梢，頭發(fā)在她手里，顯得格外柔軟

　　天氣寒冷，一個電暖不夠，高大強壯渾身肌肉的我此刻從容地把手塞在屁股底下，面帶微笑，瑟瑟發(fā)抖。堂妹見我似乎有些難頂，便把電暖移到我這邊，頓時懷里涌上一股暖流，心跳明顯加速。

　　回家時，我率先跑到門外，一群親戚出來為我們送行：姑媽姑爺，叔叔伯伯，舅舅舅媽，哥哥嫂子……她終于出來了，好似主角登場，風兒吹起她柔軟的頭發(fā)，陽光灑滿她青春的面龐，散發(fā)出比在昏暗室內(nèi)更為驚艷動人的美，令我分外難忘。我朝她揚手，用目光說再見，她也朝我揚手，單薄的衣衫，溫暖的笑容，不知何日再見。

　　分別不到一天，她便回了邵陽，據(jù)說是聽聞我們回了深，也就不再久留，其實只是我爸媽回去了。本還想約她一起彈琴唱歌，現(xiàn)只剩滿心失落……

　　“其實你們可以來我家呀?！?，原以為機會已逝，沒承想她竟向我們發(fā)出邀請，真是驚喜萬分，于是立馬答應，拍案而起，大呼爽也。

　　后來卻因為疫情，邵陽又是重災區(qū)，計劃被迫擱置。

　　一天早晨，田間散步的時候，忽見一處地方，那里開滿著金黃色的花朵，花枝很高，有的好像比我還高，陽光照耀下，反射出奪目的漂亮，令人嘆為觀止。在這草木凋零的初春，竟還有如此生機勃勃的鮮花，真讓人難以置信。

　　說來慚愧，由于從小沒什么閑情逸致，只知瘋玩，現(xiàn)在幾乎就是個花盲，什么桃花，梨花，桂花，杏花……一概分不清，也不曾靜心觀賞，所以對眼前的綻放，一時叫不出名，好在表弟提醒了我，原來是油菜花，想起許久前看的部電影，里邊有個老師對自己學生說，等春天來了就帶你們?nèi)タ从筒嘶ā瓡r隔多年，終于親眼看見，在這疫情籠罩下的殘冬，人跡罕至的田野，一個人，獨對一大片凌寒而開的油菜花，就像看見一群身披金衣下凡的仙女，心醉神迷，流連忘返。

　　過了十來天，疫情仍未得到完全控制，廣播聲響個沒停，時刻提醒我們不要放松警惕……宅家的日子開始有些乏味了，能玩的似乎都玩過了，零食也吃完了，只有倆表弟對手機的興趣有增無減?！氨砀纾懿荒芙o我玩玩手機？”“表哥，作業(yè)寫好了，給我玩會手機。”“表哥，給我下個新游戲！”“表哥……”早不耐煩的我一把揪住他的胖臉推到一邊，“都給你玩了，我玩啥？”

　　一日中午，閑來無事，準備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拿起吉他，撥幾下，發(fā)現(xiàn)弦音不準，便來到臥室，搶走表弟手里的手機，“唉，怎么每次到我就結(jié)束了。要有始有終……”有信息也不提醒我，不能玩了。

　　堂妹居然來鄉(xiāng)下了，這是始料未及的?！盎剜l(xiāng)下看看老人，你們要不要過來吃飯呀?！碧耍o我激動的一蹦三尺。忙問外婆做飯了沒，沒有，行，出發(fā)。

　　“等等，先給你媽打個電話。”，完全不料，一個電話，計劃就此夭折。

　　即使只有一里路，即使這小村子確診人數(shù)大概率為零，即使與她見面不存在任何風險……外婆依然打算嚴格執(zhí)行母親的命令：呆在家，哪也不能去。

　　“實在不好意思，我媽建議暫時不登門了。還是從長計議吧。”她們不遠百里從邵陽來到鄉(xiāng)下，我卻一里遠也不肯走，心中滿是羞愧

　　“那我建議你們過來吃飯（配上一個調(diào)皮的表情）?！奔又鄥s是深深的為難，一邊盛情難卻，一邊母命難違。抱著一絲僥幸，跑到灶屋：“她希望我們……”話沒說完，外婆就端著鐵鍋氣勢洶洶地沖出來，“手機給我，我跟她說?！蔽衣浠亩印?p>　　悶悶不樂直至下午，爸一個電話過來，讓我看見了希望?！坝H戚回來了，怎么不去拜訪一下？”原來爸是同意去的，三個箭步，沖到灶屋，把手機給外婆，洋洋自得，有恃無恐，“其實見面沒什么嘛，硬是不去，萬一讓人誤會……”萬萬沒想到，爸這通電話點燃了我的希望，也點燃了外婆怒氣的導火索，轟的一聲，外婆炸了。

　　“在這個風口浪尖，你為什么一定要……”整整300平米的家，響徹著外婆無休止的吶喊，我感覺她用盡了力氣，“家里還有小孩嘛……”，從疫情說到命運，由命運醒悟到自己就不該嫁到這里，“我的話沒用啊沒人聽啊，我只會給你們帶來煩惱……”捶胸頓足，聲嘶力竭，面紅耳赤……看的所有人膽戰(zhàn)心驚，生怕她高血壓就此發(fā)作。跟父親通話的外公轉(zhuǎn)身朝外婆大吼，眉頭緊鎖，目光如炬，神情嚴肅到了極點，：你在這發(fā)什么瘋？！卻很快就被外婆滔天巨浪般的聲音淹沒了……喊聲，罵聲，抱怨聲……聲聲不息。從外婆的眼淚中，我明白一切已成定局，仿佛是命中注定。不怨外婆，不怪母親……有些局面，你無力扭轉(zhuǎn)，有些事情，你不能違抗，既然如此，便順其自然

　　翌日早晨，硝煙散去，朝霧彌漫。早餐后，來到田野上，看著不遠處大爺爺?shù)姆孔?，心想：如果約她在這見面，就在這片油菜花地，有沒有可能呢。可惜她們昨下午就回去了。

　　走進花地，花兒是那么完美，完美的讓人羨慕。湊近一聞，淡淡的花香從花瓣里溢出，用力擤鼻，啊，神清氣爽。多好，不像咱們?nèi)?，會有欲望，私心，雜念，痛苦……她們單純的為世間奉獻美好……不計得失，不求回報，不因酷暑嚴寒抱怨命運，只是抓住每一次機會，綻放盛開。若有來世，就做一朵油菜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