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不可變，難在情字，所謂“人生無常，世事滄桑”亦是如此，或是喜劇或是悲劇并不重要，因為只從結果來看一切皆是無法加以修改的劇本，因此每每執(zhí)筆寫下一撇一拿都需再三斟酌，故此格外沉重。
我們與動物的區(qū)別便是對感情二字的珍重，因此我們冷視、鄙視甚至是漠視感情淡薄的人們，究其原因并非是任何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矛盾沖突，坦白來說一個人是否貪財好色亦或世故油滑都不會引起另一個人純粹的反感，而我們偏偏討厭將情感過于理性化處理以至于格式化的人們，是因為在心底產(chǎn)生的莫名觀念：他已經(jīng)忘記了如何成為一個人類。
明明知道不可或缺，但卻偏又不希望這種人出現(xiàn)在自己的生活中。
值得珍重的感情數(shù)不勝數(shù)。
親情、友情、愛情，各個令人駐足，甚至是敵手之間逐漸萌生出的情意也不由讓人動容，而能做到這種情誼的敵手往往好似一盤棋，一個是黑子的執(zhí)棋手，一個是白子中最強的那顆棋。
而往往結局則是一個準備做出了斷，而另一個卻不想再玩了。
如此情誼，怎能不動容珍惜？
“或許，他才是整個事件中罪無可恕的那個人吧?！?p> 在他語落的瞬間，盧卡似乎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只因他的語氣如風中勁竹般雖然張牙舞爪但卻氣宇軒昂，似乎他說出的話中所蘊含的意味從未如此認真過，故此不管有多么荒謬也值得一聽。
“鬼語者先生，此話怎講？”
聽到了盧卡此番回應，鬼語者透過面具的眼神中好似流露出了幾分感激，某種意義上那面具遮蔽了他的真實面貌，但有時盧卡卻覺得也許面前這男人真的只是打算終其一生只為追尋那某種契合程度上與自己達到風吹花落般平衡的先生。
“盧卡先生，人類對于事物分類的概念總是讓我產(chǎn)生濃厚興趣，而且那自由意識覺醒下所謂的罪人也被分為了很多種?！?p> 盧卡在他的口氣中讀出了幾絲對“罪大惡極”的不屑感，漠然間已經(jīng)將這座城市乃至這個世界比做了一臺名為罪惡的黑色機器，而顯然直到此時此刻他也不認為自己是支持那機器不斷運轉(zhuǎn)的黑色齒輪之一，令人糾結的是在那眼神的隱秘角落，盧卡同樣也將某些細致的情感收入眼底了。
面前的鬼語者，他并不認為自己能代表正義或罪惡中的任何一方，而同時他也相信自己與無辜一詞絕對無緣。
“而由于分類太多，選擇也就變得容易，剛剛被我扔下高樓的兩個人毋庸置疑都是罪人，或者至少背負著某種厚重的罪惡，而我可以負責任說這個人所背負的罪惡，絕對不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差?！?p> 鬼語者似乎在表達態(tài)度般向盧卡攤開了手掌，仿佛一朵徐徐盛開的曼陀羅花。
“世間背負罪孽者甚多，而無條件的去應許對方條件則被視為對罪惡的隱忍和退讓，這個問題我留給您，盧卡先生?！?p> 盧卡的表情似一潭靜水，思考良久才說道。
“退縮隱忍者即助紂為虐者?！?p> “正解?！?p> 鬼語者聞言頗為欣賞的點著頭，同時伸出手似有怒氣的指著威廉姆的方向。
“這個男人遭遇苦難的同時也助漲了苦難，應該做出反抗的時刻卻選擇了隱忍，而這世上本沒有大惡之人，正是像他這種人不論是出于恐懼亦或其他感情所不自然流露出的軟弱，創(chuàng)造了那些真正的惡人。”
他說著，掏出一把廚刀在手中比劃著。
“也是他，親手葬送了自己兒子的性命?！?p> 盧卡可以看出的鬼語者的肩膀有些顫抖，似乎他正在努力抑制著笑意。
“不論是霍大亨還是館長們，亦或是潘家兄弟，他們只是惡之意在某方面具現(xiàn)化的表現(xiàn)，而這些背負著自己苦難卻不自知其從何而來的家伙才是萬惡之源，當之無愧的罪無可恕之人！”
聽到這兒，盧卡將手中還剩半顆的香煙在面前桌上的煙灰缸中重重戳滅。
“鬼語者，是非對錯并非如硬幣般只有一面頭一面字，每個人都背負著某種意義上的是非對錯。”
他說著，一只手指向鬼語者的面，另一只手則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包括你和我，但即使如此，他們的生死又何時輪到了你來審判？”
話已至此，鬼語者似乎再也堅持不住了，他幾近歇斯底里的狂笑著，同時用手重重的拍起了桌面，這使得本就維持著微妙平衡的餐桌搖搖欲墜起來。
“桀桀桀桀桀！你怎么糊涂了盧卡先生？”
他笑著趴在了桌子上，肩膀仍然如地震中的小山般劇烈顫抖。
“審判他的明明是你和我啊~”
盧卡聞言站起身來，雙手狠狠的拍在餐桌之上，表情怒不可遏。
“荒唐，我是一名偵探，本職工作是抓住蛛絲馬跡讓事實真相浮出水面，無論多么詭異離奇的事情也要奮力讓它沉冤昭雪，和你這瘋子不一樣?！?p> “嘖嘖嘖...”
只見鬼語者對著盧卡伸出一根食指搖晃著，口中發(fā)出好像在說著“自欺欺人”般的嘖嘖聲。
“我親愛的盧卡，也許您的戀人安杰爾是一名偵探，您那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導師也是位偵探，但您并不是，本質(zhì)上您和我才是一樣的，不遠萬里前來追逐我并且數(shù)次交手，并不是為了讓真相水落石出，而是想要用性命做一個了斷。”
他說著，用眼神點了點盧卡面前餐盤中的謎題信封。
“桀桀桀...或許在你看來我顯然是個怪物，但你我之間的區(qū)別只在于表達方式的差別懸殊，而你最清楚在心底自己是個什么樣的怪物...”
盧卡也自然看出了鬼語者的所指，他伸手拿起信封中的謎題擺在面前，卻沒有著急做出回答。
“現(xiàn)在，能決定他生死與否的謎語就在你手上，你可以猜得出也可以猜不出，你可以說出謎底，也可以說你說不出來?！?p> 二人幾乎是同時站起了身，面面相覷頗有敵意，隨著二人氣勢的相互對抗這塔頂?shù)臍夥赵谒查g猶如終于到達了臨界點般，就連空氣的流動都變得厚重而遲緩。
“鬼語者！說出你在這一切中的角色！”
“盧卡先生！說出你的答案！”
鬼語者說著一把將迷你沙漏再次歸位，而今晚重川醫(yī)生終于明白在自己這位前病人的眼中，生命流逝的速度原來與流沙相同。
盧卡看著沙漏，將卡片夾在指間上下晃動著。
“屹于西天極樂，手擎霹靂端坐，人稱獨眼之神，身披五十尊榮，我是誰？”
他說著遞給了身旁的Doc一個眼神，而惡魔醫(yī)生瞬間心領神會的握緊了雙手，盧卡將他這舉動看在眼中，這才提高聲音繼續(xù)對桌那邊的鬼語者講道。
“釋迦摩尼、宙斯，奧丁和馬爾杜克，他們都是傳說中的人物，你的謎底是神話！”
隨著盧卡說出答案，鬼語者仰面朝天的放聲狂笑，沙啞詭異的笑聲在這幾乎能俯視全城的塔尖之上徘徊不去，直上高空又飄揚而下仿佛是在吟誦著一首名為“瘋狂”的禁忌之歌。
“桀桀桀桀桀！這也是您要的謎底??！”
他說著用手一扶桌沿爬上了餐桌，而平衡被破壞的瞬間，餐桌則對準著盧卡等人滑了過去！
“我本身是什么并不重要，只不過是一道神諭！是那偉大存在臨時起意的預言！”
再看盧卡向后退了兩步，似乎是在找尋一個平衡點，只見他一腳穩(wěn)穩(wěn)的蹬在地面上，另一條腿高高抬起頂住了桌子，一只手拿出打火機另一只手則護住了火焰，在煙霧于口中四散而出的那一刻，盧卡冰藍眸子中尖銳的眼神透過煙霧直直盯著鬼語者的眉心，殺氣乍現(xiàn)。
鬼語者依然站在桌上，攤開雙手似乎對今晚發(fā)生的一切表現(xiàn)得很是享受釋然，他又恢復了往常儀表堂堂的紳士作風，化身為一位謙遜的侍者般背著手一步步朝前盧卡走來。
“恭喜您贏下了最后一題，如您所愿我不會傷害威廉姆先生，但同樣如您所愿的是，我將與您在此做出一個了斷...”
鬼語者說著伸出兩根手指對著妖銃輕輕一劃，妖銃則將雙槍交叉著背在身后，扭轉(zhuǎn)腳步從能以最快速度打斷人質(zhì)繩索的安全位置中走了出來，
盧卡將香煙叼在口中，手指之間依舊上下玩弄著已經(jīng)被解開的謎題，嘴角微微上翹，眼神在鬼語者藏在身后的刀尖之上一閃而過。
“嘁，這次可別再逃走了，Chef~”
他的一聲Chef似乎勾起了鬼語者的某些回憶，盧卡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腳步出于猶豫而遲鈍了一下，而盧卡這小小的心理戰(zhàn)術意在確定鬼語者到底有沒有那件人類本該的內(nèi)心存在，而所幸鬼語者的反應并沒有讓他失望。
塔尖的風向變了。
鬼語者站在桌上微微揚起頭，好似午夜趴俯于熱沙丘之上的胡狼般細心品味著空氣中點滴的變化，此刻的他如吟游詩人沉醉于寫出了足以傳世之佳作后自我陶醉的那五分鐘內(nèi)，腳步輕盈又手舞足蹈，仿佛星座之上的美酒神一個不小心打翻了金杯，無數(shù)滴玉露瓊漿便跨越星河熏醉了他身邊的空氣。
“桀桀桀，盧卡先生，難道您沒看出這次我專門挑了個無路可退的宴會地點，作為對各位隱秘者們的款待之處嗎？”
盧卡聽完微笑著吐出煙霧，用香煙直指鬼語者面門，口中發(fā)出森森冷笑，而一旁的Doc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他竟不自覺的身體有些顫抖，不經(jīng)回想起多年前街頭巷尾還將自己稱作“惡魔醫(yī)生”的那段時光。
有時他也會疑惑，以Doc對盧卡的了解，這位少年偵探的人生除去安杰爾之外的部分幾乎全是苦痛，那一抹抹憂傷如此厚重以至于編織出大網(wǎng)也撒發(fā)著令人窒息的絕望氣味，或許之前鬼語者所言也并非句句瘋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二人確有相同之處。
“哼哼哼...那就好，作為今晚猜謎環(huán)節(jié)的收尾部分，不如你也來回答我一條謎語吧?！?p> 鬼語者向前探了探脖子，面具后冰冷的視線散發(fā)著對驚喜和意外的貪戀堪稱病態(tài)。
“桀桀桀，我很期待?！?p> 盧卡點點頭，似乎不打算再廢話了，他夾煙的手豎起了小拇指，Doc知道那就是他們降落前約定的暗號，他急忙握緊雙拳使十指之間互相纏繞的數(shù)十根絲線吃勁變牢，只等盧卡一聲令下。
在鬼語者期待的眼神中，盧卡緩緩說出自己的謎面。
“那么請問，天使是如何墜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