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田志高來說,遇見二虎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從老板手里買下二虎,又給了他體面的身份。換做以前的二虎可能在憤恨之后欣然接受,再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可是現(xiàn)在的二虎不會,他只是覺得自己用了這么多年時間去受苦,而他們沒有,這不公平!
田志高向他講述自己和一山一行人這些年的經(jīng)歷,從軍、被賞識、立戰(zhàn)功、廢了兩根手指、背上全是傷,后來老財主去了,得了將軍的恩賜回家來奔喪,身體越來越不能了,于是干脆靠著關系當了商人,和外地做生意的同時給軍隊送點補給。
這些話聽起來是真的,但二虎不信,也不想相信,無論怎樣,他終究是受苦了,命運如此不公,同樣是參軍,同樣是將軍賞識,他卻不能得到榮華富貴,二虎甚至覺得是田志高搶了他的好運,田志高的命運本該是他的。
二虎的憤恨的眼神田志高并沒有看見,喜悅的讓小隨從去喊一山和不容,要大擺筵席慶祝團聚。二虎剛過上好些的日子,也想摸清情況了再做打算,尤其是看到一山、不容的情況后,昔日的兄弟,如今他倆妻兒美滿,吃喝不愁,他卻剛地獄里逃出來,還是光棍一個。于是更坦然的享受了田志高給的鋪子和待遇,心底里覺得這些都是田志高欠他的,這些遠遠不夠。
除了金錢的待遇,二虎最想的就是女人,嘗了甜頭之后,每天都往青樓跑,雖然好吃懶做,但田志高也沒說他,給他說了幾次媒,因為品行原因都作罷了,一山和不容去勸他,也被白眼抵了回去,用不完的錢、各色的女人,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二虎也許慢慢的過完了一輩子。這一切的破滅還是因為田志高,他是個找苦吃的人,敬酒不吃吃罰酒,耽誤了他一輩子。二虎是這樣想的。
事情是這樣的,前方戰(zhàn)事吃緊,田志高召集了四人說了打算。
“各位都是兄弟,我也不想瞞著,雖然這鋪子生意是我當大頭,但平時有事也是大家一起說。這次,我貿(mào)然做了決定,事后才告訴大家,先在這里賠罪了。”
聽到這話,二虎就知道沒好事。果然……
田志高接著說:“我把鋪子賣了,地也都打算賣了,聽到將軍來信說前方將士即無糧草,也無衣物,這樣的情況怎么能打好仗,我…我們都是參過軍的,想必,你們能體會,當初將軍給了我們活路,如今也是時候該報答些?!?p> 二虎看著一山、不容和小仆人似乎都同意,本來想反駁斥責,也咽了回去,他們?nèi)硕?,說出來就算有道理也說不過他們。
好好的日子不過,先去幫別人,戰(zhàn)爭永遠不會停,你這點錢根本沒用,何況就算吃草!凍死了!還有皇上呢,輪得到我們嗎?深夜里,二虎翻來覆去的想著,他想不通,田志高就算傻也不能這么傻,還拉著一山、不容一起傻,他們再這樣下去,今天還有米飯吃,明天說不定就吃糠了。二虎不想放棄,這么好的日子。
如果田志高死了,那這日子就能繼續(xù)下去了。
沒出一個月,田志高突然暴斃。最先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的是一山,但是沒有證據(jù),也打心底里不愿相信,田志高說好了等宅子和錢都換好了就去前線,也沒強求任何人,二虎也是同意的,但是田志高無緣無故就病死了,而且那時候二虎還支開所有人。一山是老實人,沒有證據(jù)的事也不亂說,但是臉上是藏不住的,二虎看出來了,但他沒辦法下手,一山和不容總是在一起,不比田志高和小仆人,小仆人聽到田志高死了就跟著去了,但是一山和不容要是有一個去了,另一個肯定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兇。要動手還是要分開他們動手,然后一網(wǎng)打盡。
好人做的好事再多,也防不住壞人的處心積慮。二虎終究還是找到了他們的把柄,他們都是有妻子兒女的人,既然開始了,就要不擇手段。二虎覺得自己很善良,一開始并沒有想著要害孩子,畢竟兩個孩子奶聲奶氣的喊他舅舅,他心里也很受用,但是自己總是娶不到媳婦,也就沒有自己的孩子,青樓里的女人只認錢。他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給小娃娃下藥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害怕,私以為自己這膽子一定能夠成大事。
一山發(fā)現(xiàn)孩子不對勁的時候,徹底肯定了二虎是兇手,即使沒有證據(jù)。一個父親在那樣的情況下,已經(jīng)不能正常思考了,孩子奄奄一息的躺在病榻上,妻子悲痛欲絕,他拿起刀,拼了命也要除掉二虎,一山?jīng)]有告訴不容,他想一個人承擔所有。
二虎早等著他了,等他拿起刀,等他砍下來,他請的官老爺就等著這一幕。一山怎么也沒想到,二虎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時沖動,讓兩家人都下了牢獄,明明是他一人所為卻連累的弟弟。牢獄里的人沒有選擇的權利,兩家人最終死在了無盡的迫害中。
但二虎也只過了一年多好日子。
戰(zhàn)事吃緊,朝堂重壓之下,貪官污吏和數(shù)不盡的苛捐雜稅,讓二虎這個本來就沒有經(jīng)商頭腦的人,很快敗光了家底,過慣了好日子的二虎已經(jīng)不能再吃粗糧了,穿著麻布也硌得慌,他只能,朝更黑暗的地方走,帶著少許細軟,投奔了山賊土匪,干起了打家劫舍的營生。
這種控制弱者生死的日子二虎很受用,他覺得自己總算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因為是弱者,因為太善良,就無法在世上活的好。二虎在向剿匪的士兵求饒時,希望獲得一絲絲被同情的善良,可惜沒有。
聽完故事,孟婆的臉上沒有表情,其他桌上的人議論紛紛。
二虎感覺形勢不對,哆哆嗦嗦的爬到孟婆身邊,看著有些可憐,說:“我確實算不得好人,但不是沒有悔改之心,這么多年,我在地獄里早就后悔了,我知道我做的不對,我不該殺人,不該當逃兵,我....我現(xiàn)在,只求有來世,我一定做個好人,一定好好的活著?!?p> 帶著哭腔的一番話,還是很讓人動容的,孟婆沉下臉,背過身沒有理會他,說:“你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的,我也幫不了你。”
桌上的議論聲又起來了,二虎的眼神由可憐變成不可置信,轉而又怒目不甘,猛地站起來,拿著那把血跡斧頭,有些顫抖卻幾乎絕望兇狠的說:“我當你這里是什么通情達理的地方,原來也只是看人下菜碟,難道做錯了事就沒有回旋的余地嗎?何況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前世我沒看清自己,都這么多年了,我在這陰暗無邊的地獄逃亡了這么多年,我受的苦難道還不夠贖罪嗎?誰是生下來就知道是非對錯的,我只是走錯了一次,憑什么就沒有機會再來一次!?。∥也环?!他們都能,我為什么不能?。?!大錯小錯都是錯,沒人告我狀,我也真心悔過了,你們卻怎么都不給我機會,至少要給我機會證明我也能當好人啊!憑什么我要去當畜生!我不去?。?!”
說著說著,拿著斧頭朝著身邊的桌椅板凳一頓亂砍,在座的都不是人,他傷不了誰,只是無能狂怒罷了。
孟婆什么陣仗沒見過,這種人知道了結局還在垂死掙扎,不僅心眼壞還蠢得要死!又是重重的一拍桌,鎮(zhèn)住了發(fā)瘋的二虎。接著轉過身子,巡視了一圈游魂,說:“你只知道自己犯了錯?卻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p> 二虎聽到欲張口回嘴。孟婆剜了他一眼,沒有給他機會,接著說:“如果你只是殺了幾個人,做了些自私自利的事,罪過不過是在這里受些刑罰,等真有悔意了,再去投胎。但你不是!”這一番話說的二虎都有些迷瞪了,他不就是殺了些人,做了些自私自利的事嗎?
孟婆接著講述罪行:“這人在世上,判斷罪惡無非是仁義禮智信一類,這么些年了,我沒見過幾個能把自己糟蹋的一個不剩的,今天卻碰到了你!”孟婆把手里的瓜子扔了,語氣嚴肅起來:“你以為自己只是犯了小錯,卻已經(jīng)丟失了你的人心。田志高一家如你再生父母,你卻欺瞞殺害,一山與不容對你親如兄弟,你反而滅其滿門,隨你出征的五個女子都是巾幗英雄,你卻色膽包天去侮辱別人的真心。對國家你無防護之心,對神明無敬畏之意。凡為人種種你都出格甚遠,還說什么命運待你不公?但凡你走對一步,都不會是這樣的下場?!?p> 一番話說得二虎有些發(fā)懵,孟婆看著他呆頭呆腦就知道,說了也白說。這二虎心底里認為自己沒錯,一開始吞吞吐吐的不想說自己的事,一味的躲閃,好不容易說開了,對自己悲慘的童年和戰(zhàn)爭的苦難大肆宣傳,對殘害他人、欺詐瞞騙卻幾筆帶過,可見他心里已經(jīng)篤定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大錯事了。但這些不僅僅是說給他聽得,也是說給其他游魂聽的。
孟婆定了定神,又緩緩開口:“你們根本不知道人心多難得,轉生多少次鳥獸、樹木,經(jīng)歷多少磨難考驗,才能得到一次擁有人心的機會。因為難得,要想喪失人心,規(guī)矩極多,卻總有人屢次犯規(guī),還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小錯事,如果真的悔改了,就知道自己犯的錯有多大,正是因為你沒有人心,所以你的腦子再也不是從人的角度去想事情了,你只能去畜生道,從頭開始做人。”
話音落下,四處寂靜。二虎手捂心口,想去感受跳動,卻什么也沒有,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即使只是游魂,身體里也應該有輕微跳動的心。二虎終于知道,原來他只是少了顆心,那他去別人那里拿一顆心不就可以了?
孟婆眼神凌厲起來,雖然不能看這些游魂的陽間事,但是存在在孟婆莊,就沒有人的心思能逃過。孟婆搖了搖頭,說:“你已經(jīng)沒救了,如果識相就自己去畜生道好好再來過,如果還想在這里作什么妖,就只能魂飛魄散,從三界中徹底消失?!?p> 剛有些念想,拿著斧頭的二虎聽到這話,對著孟婆的眼神,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想活著,但當畜生也太憋屈了。
活著......輪回......活著......輪回......活著......輪回......活著......輪回......
一番思想的掙扎加之孟婆的氣場壓制,二虎最終選擇輪回。拖著斧頭走向等待喝湯的地方。游矢與吳鐘遠遠看著他過來,起身坐遠了些。
孟婆嘆了口氣,正這時候,遠遠的一封信悄然而至,總算回信了,厚厚的信中夾著兩包藥粉,孟婆看過信,將藥粉和湯一齊拿了,走向等待喝湯的三人。遠方的游矢和吳鐘看到孟婆接了信就開始坐立不安了,又看見孟婆笑了笑,心才徹底放下來。
本來以為可以一齊渡了再喝湯過橋,但這二虎實在讓人不放心,留的越久越是禍害,孟婆想了想還是先把他們送過去再說。
讓游矢和吳鐘喝了藥粉和湯,又給二虎喝了湯,便帶著三人過橋去了。
過了橋就是新的人生了,即使有再多抱怨,也只能留在橋這邊,這樣可以隨意忘記的日子多好啊,都不知道珍惜。孟婆看著漸漸遠去的三人,想入了神。
忽然心頭一震,是結界!有人想逃出結界,強行出逃只會更容易被發(fā)現(xiàn),沒想到這些游魂里,真有這么不懂事的,孟婆壓住騷動,施法加固了結界,還在撞!明知道逃不出去還撞,真是添堵!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好小子,有本事等我趕到了還接著撞,別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