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事一如所料,皖城軍攻占無月城之后,西陵的三十萬大軍回防,幸得南山集結十三城兵力,才得內外夾擊大敗西陵人,隨即,南山軍揮兵西上,連克四城,打下了百赭。西陵派使團送來降書,這場打了三個月的大戰(zhàn),才終于告一段落。
西陵人投降的消息傳到南城,滿城歡呼雀躍,南山封地版圖也從十三城,擴展至二十城。
深冬已過,初雪漸融,春寒料峭。
烏金玄色的書房內,檀木桌案上,堆著密密麻麻的文書,右上角文王蓮花香爐里升騰一縷白煙。陽光從兩側的百葉簾里瀉入,映著窗外寒潮里的明媚春光。
顏夕披著白色大氅,提了壺酒,獨立于門前。兩側的桂花枯萎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她想起去年金秋里,她在南疆過的中秋。
“王爺,皖城來消息啦!”議事廳出來的素秋看見顏夕,嬌俏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撒開了腳步跑過來。跑得太快,一時剎不住腳,顏夕揚手一指抵住她的額頭,俯首寵溺一笑,“這么冒失,如何放心將你嫁出去?”
“王爺~又戲弄奴婢!”素秋揉著自己的額頭,遮掩著幾分少女的羞澀。
顏夕抽過她手上的信,撕了蠟封,一目十行地看過。
“長孫殿下惦記王爺呢,每隔三五日就差人送信來。”
“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虧得他能不厭其煩地寫這么許久?!鳖佅⑿湃厮厍锸稚?,提起酒壺,款款步入內室?;瘕惱锏奶炕馃猛?,室內暖香浮動,她這才察覺自己的肩膀有些凍僵了。酒勁過了,身體愈發(fā)怕冷起來。
素秋亦步亦趨地跟著,好奇地問,“王爺還是不回信嗎?”
“沒什么好回的。再說,他們不是快回來了?!?p> 素秋見她不上心的樣子,有些心疼長孫殿下。少年人情竇初開,就遇上了自家王爺這個鐵石心腸的,真是造化弄人。
突然,前門發(fā)出一陣響動,一路朝著書房過來。
顏夕酒喝得有些多,身子有些懶,就讓素秋去外頭看看。桌案上的文書實在太多,她想趴著小憩一會兒都沒個空地兒。剛站起來,走到軟榻邊的功夫,書房的門推開了,背后涌進來一陣寒風,讓她后背打了個哆嗦。
吱呀一聲,門叩上了。
她徐徐轉過身來,說,“殿下怎么不和皖城軍一同凱旋歸來?百姓夾道擁護,歌功頌德,可不是年年都能有的景象?”
李慕宸佇立在她一丈遠的地方,斂了一身的寒氣。幾個月的戰(zhàn)場廝殺,磨去他臉上的幾分青澀,黑了些,瘦了些,也結實了許多。銀白的衣領上沾著一根青黃的野草,青色的袖袍上被路上的荊棘勾出了碎口子,云紋靴子鞋面上沾了不少泥漬——他這是晝夜兼程趕回來,一路上風餐露宿。
“顏臨收到你的信,說你要成親……”話尾的兩字,在他沙啞的嗓音里幾不可聞,他咬住了下唇,貓兒眼似的眼睛,直直看著她。
“成親而已。”她答,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眼中暗淡了下來,原來與他無關,于她亦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失落的神情,落在顏夕的眼里,看得她心頭一緊。
他難過嗎?
火龕里的炭火燒著,原本細微的聲響,如今卻聲聲入耳。
回望前塵種種,他如今流露出這一絲難過,竟叫她感到復仇的痛快。
“年紀到了,自然就要成婚,沒什么大不了的?!彼死钅藉返教炕鹋?,像個慈祥的長者,伸手摘下粘在他領子上的草芥,拉了他的手到火龕上烤烤。
“本王身份特殊,為掩人耳目,并不會宴請賓客,殿下別介意?!鳖佅\笑,言下之意就是不會請他赴宴。
“你愛他嗎?”
顏夕的眉頭一挑,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愛情太過虛無縹緲,我寧愿相信是前世欠下的情債?!?p> 顏夕是個果決的性子,她打定的主意,從來不會輕易更改。
他攤開的手背上殘留幾道傷口,傷口剛結的痂,還滲著幾根血絲。戰(zhàn)場上對敵,一個不留神,就被敵人偷襲得逞。他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只是帳外不經(jīng)意間聽到顏臨和顏嬰的話,知曉她的婚事。
他握了握拳頭,掌心熱得發(fā)燙。
過了不久,顏臨和顏嬰率領大軍返回南城復命。這場大戰(zhàn),讓南山諸城的百姓都為之歡呼雀躍。南山諸位城主紛紛抵達南城,為南山王賀喜。
“大戰(zhàn)伊始,朝中上下物議如沸,三王可謂是不遺余力地詆毀南山的行動。如今,南山打下了西陵七城,終于讓朝廷那幫人無話可說了。”幾位顏氏的小輩們坐在酒樓里閑聊。
“如今咱們南山版圖進一步擴張,三王已經(jīng)不足為患了。放眼朝廷,誰還敢跟我們南城過不去?”
“是呢,就連當朝陛下從頭至尾都未曾對此表態(tài)?!?p> “那還不是因為長孫殿下帶兵出征,陛下顧念其安危,不好表露態(tài)度,以免觸怒了南城,傷及長孫殿下安危?!?p> 吱呀一聲,門隔被人推開,隔壁一桌正好坐著顏氏族長三父子。
“族、族長!”幾位少年嚇得筷子都掉了一地。
顏厲武面色鐵青。
顏臨笑道,“聽說含香樓的醉雞好吃,看來你們都吃多了,醉得胡言亂語起來?!?p> “阿照,你給我過來!”顏嬰朝著那群人里一喊。顏照縮著脖子,耳根通紅,放下筷子,小碎步跑到顏嬰身邊。
“看來,這些年的族規(guī)太松懈了,讓你們這群紈绔子弟愈來愈肆無忌憚,毫無敬畏之心,背后竟敢胡言亂語,詆毀主上!”顏厲武沉聲吩咐道,“即日起,族內束發(fā)少年,未及弱冠的,都禁足百日,重修孝義?!?p> 晚膳過后,顏厲武與顏夕說起此事,深感如今民間對于南山王府的流言太多,就連族內之人也是蠢蠢欲動。
顏夕只叫他放心,一切等李朝皇室的圣旨下達再說。
宿城此番只派了顏瀟前來。東苑的長孫殿下自從返回南城,便開始閉門謝客,顏瀟遞了幾日拜帖,都一一被拒了。
素秋給顏夕沏茶的時候,又提起了這件事。
“瀟小姐對長孫殿下真是一片真心?!?p> “瞧你這幸災樂禍的樣子?!鳖佅Τ庳熕?,轉念又想起自己那日,該不會真?zhèn)怂男陌?,“長孫殿下這幾日飲食如何?”
“王爺擔心殿下了?不如王爺親自去瞧瞧?”
她手里捏著畫骨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心底還在猶豫。
“王爺……”素秋蹲在顏夕的身前,“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長孫殿下是喜歡您的。奴婢覺得王爺看似處處為殿下謀劃,實則對殿下最狠心了。”
“狠心?本王為他籌謀天下江山……”
“那些冷冰冰的東西,暖不來人心的?!?p> 顏夕俯首看向素秋,一張聰明伶俐的臉,眼中映著透亮的光?!吧倒?,有些人的心,是永遠也捂不暖的。”前世,若不是他,你也不會被滿門賜死。顏夕輕輕撫摸著素秋的額頭,看著她青春明媚的模樣,眼中滿是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