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崗哨事畢,李慕宸率軍返回南疆都護府。
府前恭候著一大幫人,其間并沒有顏夕,不然以她的身份,身邊自然是簇擁著一群達官顯貴。人群中佇立著一名衣飾華貴的少女,眉眼間與顏夕有幾分相似,姿容俏麗不失為難得的美人,雙眸中充滿著愛慕,羞怯地望著他。這樣的眼神,他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也多少有些麻木。
馬兒堪堪頓足,便見這少女上前來,與他行禮道,“顏瀟參見榮王殿下。”
李慕宸坐在馬上,黑曜的鎧甲披身,宛如天神一般。在眾人的參拜行禮中,他淡淡道了聲平身,下了馬就匆匆朝內(nèi)苑走去。
榮王殿下腳下生風,行色匆匆地從顏瀟的身邊目不斜視地走過。涼風吹起她垂落的長發(fā),也將她對自己姿容的自信撕成碎片——從未有男子這般無視過自己。
東廂的門庭里,大紅鳳仙花開滿了兩旁的花圃,空氣中摻著清新的香氣。午后的陽光穿過層層屋瓦,照耀在門前的灰石板上,穹門中開,四面只余寂寥。
尋常,南山王若在書房之內(nèi),門口必定有人守衛(wèi)。
別了月余,不見她相迎,也不在府中,少年心中平添幾分失落。不過是從楚都回城,又不是打了勝仗,無足輕重的事,原也不值得南城之主上心。
李慕宸站在書房,看著桌案上的文王蓮花香爐上插著的一根未燃盡的線香,仿佛看見她挑燈夙夜批閱文書,認真而專注的模樣。
“王兄領(lǐng)了圣旨,返回南城一趟,特命瀟兒在此等候?!币灰u紅衣,一雙美目情波流轉(zhuǎn),勾魂似的望著榮王,“小女宿城顏瀟,參見榮王殿下千歲?!?p> 顏瀟一路隨著榮王殿下過來,見他步伐匆匆,直至空落落的庭院才驟然放緩了步伐。原以為他見不到顏朝便會離開,又看見他走進了空蕩蕩的書房。
榮王殿下比自己高出許多,雖然容顏尚未褪去少年的青稚,卻已然舉手投足間英姿勃發(fā),頗有天下之主的威儀氣勢,與南山諸城的男子慣有的粗獷做派相比,這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榮王轉(zhuǎn)過身,看著庭中佇立的顏瀟,想起了南山王族有一支系延續(xù)至今,駐守宿城。眼前的女子,應當是宿城城主之女,南山王的遠親,便問道,“圣旨所詔何事?”
顏瀟答道,“回稟殿下,陛下為嘉獎王兄在南行途中救了殿下,賜下不少奇珍異寶,更命王兄全力教導輔佐殿下。”
李慕宸眉頭微皺,“既如此,她回南城做甚?”
“稟殿下,王兄領(lǐng)了旨意后,便說‘此前并未打算在南疆常駐,南城許多事宜未交代,顧親自返回南城一趟’估摸著再過幾日便能回來?!鳖仦t雖然口上這么說著,心里卻犯起了嘀咕,自己半蹲著身子回話許久,也不見榮王平了她的禮。
“好,你平身?!?p> 聞言,顏瀟忙站直了,忍著腿酸,臉上堆出溫煦的笑容,望向庭上的少年。
下一刻,冷然的一聲“退下”響起,榮王轉(zhuǎn)身便入了書房。
空余顏瀟一人獨立在院中,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榮王走向桌案,解下佩劍,坐在南山王往日所坐的位子上,閉目養(yǎng)神。
遲來的婢女和小廝著急忙慌地魚貫而入,俯身與她作揖行禮過后,便趕去書房內(nèi)侍奉。不多時,書房內(nèi)外候滿了守衛(wèi)。
陛下親封的榮王殿下,承繼大統(tǒng)的長子嫡孫,陣勢氣派果然與尋常的王公貴族不可同日而語。顏瀟看著滿室伺候著婢女和侍衛(wèi)的書房,暗自發(fā)誓,一定要虜獲他的心。
過了幾日,林子松請李慕宸去了軍營視察士兵操練。南疆都護府,傳來了第一個好消息。
一望無垠的校場,隨著初夏的到來,草木瘋長,幾百個帳篷齊整地鋪陳在營地里,四周隨處可見著沙袋堆成的障礙物。據(jù)林子松所言,此地駐扎了二十個營,有萬余人。
“王爺,那日大軍離開楚都之后,南拓氏族便進犯楚都城郊的一處村落,豈料鐵騎還未踏入村界,便聽見號角聲四起,四地聞風而動的士兵迅速聚集,南拓氏族不敢輕舉妄動,即刻全員撤退。”林子松語調(diào)歡快,言談之間頗有幾分得意和自豪。
李慕宸不以為意,只點了點頭,視線便被遠處的一陣哄笑聲吸引。
“那是前些日子招的一批新兵,王爺要不要去看一眼?”
李慕宸點了點頭。軍營里設置巡邏守衛(wèi),五人一隊,六個時辰換班,六十余隊不間斷巡視營地。中央沙地上站立著的是新招募的兩個陣列,站姿松散神情倦怠,人群中還時不時地爆發(fā)出哄笑聲。
大家見到榮王殿下都嚇得臉色霎白,幾個軍頭帶著手底下的新兵紛紛下跪。
“諸位免禮。你們兩個在做什么?”李慕宸指著跪在地上赤裸著上身的男子問道。
原先還怒目而視的兩人,如今嚇得臉色蒼白,哆嗦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軍頭程禮便答道,“回稟殿下,洪天喜和梁自得二人因為一些口角爭執(zhí)起來,屬下正依照軍規(guī)處置他二人?!?p> “哦?”探究的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二人,“因何事爭執(zhí)?”未等他二人反應過來,李慕宸指了指左邊的身材更加壯碩的男人命令道,“你先說!”
洪天喜一身白花花的膘子肉,因為緊張而氣喘吁吁,“啟稟王爺,是梁自得,他暗地里侮辱我,罵我……是他挑釁在先?!?p> “你胡說,明明是你,背地里跟伍長挑撥離間,換掉我輪值的差事?!绷鹤缘眉拥卮蠛?。
“大膽,殿下面前,不容放肆?!绷肿铀烧f道。
見狀,程禮忙回護二人,“請殿下恕罪,二人皆是新兵入伍,不懂規(guī)矩,屬下一定嚴加教導?!?p> “你叫什么名字?!?p> 聞言,程禮臉色一變,硬著頭皮答道,“屬下程禮,是宣平將軍手下的軍頭,專門負責此次新兵管教?!?p> “好,程禮,本王問你,你打算如何處置這兩人?”
程禮鎮(zhèn)定答道,“稟殿下,按照軍規(guī),當各領(lǐng)二十軍棍?!?p> 李慕宸搖了搖頭,回頭看向一直守在身邊,一言不發(fā)的封洛,“依你看呢?”
“屬下覺得,讓這兩人打一架,打得一方求饒才算了事?!?p> 李慕宸滿臉壞笑,指著二人說,“本王也覺得軍棍雖狠,卻不解氣。你二人便打上一架,本王今日有空,給你們當裁判。”
林子松大笑,“好,既然王爺如此吩咐了,你們便打一場,打完之后,所有的嫌隙恩怨,都一筆勾銷。”
練兵營地一番熱鬧,惹來不少士兵的目光。
兩個赤裸著上身的青年男子,在柵欄圍成的比武場上赤手空拳地肉搏。二人原本就是粗野的農(nóng)夫,不懂得武功,打斗也只是蠻力的較量,并沒有什么看頭。最終,比武場上二人打得面紅耳赤,梁自得忍不住求饒,洪天喜勝出。
李慕宸來到筋疲力盡躺在地上的洪天喜跟前,居高臨下俯視他,“是誰跟你說,梁自得在背后罵你?”
洪天喜喘著粗氣,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便說出了一個名字,“是,是楊云。”
周圍的氣氛漸漸凝固,李慕宸背著手信步來到不遠處依靠在沙堡上歇息的梁自得,問道,“是誰告訴你,洪天喜在背地里挑撥離間,害你沒了差事?”
梁自得渾然不覺,憑直覺說道,“額……是小人的同鄉(xiāng)楊云。”
就在眾人以為好戲散場之際,突然,人群中走來一個人,精瘦高挑的身材,雙手叉腰,嘴角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眉眼飛吊,笑得輕佻。
“你就是楊云?”
只見他“呸”地吐掉了野草,邪笑道,“正是?!?p> “大膽,竟敢在軍中挑撥離間,惑亂軍心?!绷肿铀纱笈?,周邊的士兵剎那間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警惕地將此處團團圍住。
“混在這幫傻子里,不弄點好戲看看,真要無趣極了?!蹦凶有袪畈涣b,倒不覺得自己行事有何不妥。
封洛不動聲色地看向來人,分辨其腳步聲,呼吸聲,理當是個中高手。
“你混跡軍中,意欲何為?”林子松呵斥道。
“聽說南山王身邊有一絕頂高手,日前擊殺了天下第一刺客,在下徐山楊恕云,特來討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