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過往

　　如今，南城風(fēng)頭最盛的女子不出宿城顏家。宿城城主顏厲守雖然妻妾無數(shù)，卻只得一兒一女。獨女顏瀟，作為如今顏氏一族唯一的適齡女子，每年慕名而來求親的王公貴族幾乎要從宿城排到南山腳下。這樣的行情比起當(dāng)年的顏夕郡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顏夕身為南城郡主，身份高貴，品貌端正，卻鮮有求親之人，原是有一番原因的，其一就是顏瀟。

　　那年，南城郡主初長成，適逢顏氏一族族祭，宿城城主攜全家在王府做客，齊國公攜獨子造訪南山王府。

　　齊國公的獨子齊明朗，模樣生得俊朗，又精通詩詞歌賦，母親更是先帝御封的長公主，地位十分尊崇。南山王夫婦有意與齊國公家結(jié)親，私下里安排顏夕與齊明朗多多相處，年少便培養(yǎng)些感情。

　　彼時，顏朝已經(jīng)一戰(zhàn)成名，常在軍中效力，平日抽不出時間陪顏夕玩耍。顏夕沒有哥哥相伴，爹娘又事務(wù)繁忙，她素日里只和幾個侍婢和侍衛(wèi)待著，隔著一層主仆尊卑，日子過得并不盡興。

　　顏瀟的到來，讓顏夕心花怒放，因顏瀟比顏夕還小上兩個月，顏夕擺出姐姐的架子，學(xué)著要像哥哥愛護(hù)自己那樣愛護(hù)顏瀟妹妹。不多時，府里又來了一個世子齊明朗，齊明朗與她一般大，又帶來許多京都的新鮮玩意兒，顏夕對他甚為喜歡。

　　族祭的那段時日，三個人時常一起玩耍，顏夕與他們的感情日漸濃厚。若是不出意外，顏夕應(yīng)該會被定給齊明朗，直到后來，族祭結(jié)束后，南山王府宴客。

　　古往今來，一家子長輩齊聚一地，少不得要叫自己的兒女們表現(xiàn)一番。

　　顏瀟彈奏一曲，博得諸位長輩贊賞有加，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她隨口說道，聽說郡主琴聲冠絕南城，不如也下場一奏。

　　彼時顏夕十分開心，當(dāng)真下場一試。琴聲嘈雜，曲調(diào)不通，而顏夕仿佛置若罔聞，沉浸其中，直到南山王厲聲喝止，顏夕看到全場賓客面上的驚恐之色，心中十分不解。

　　“父王……”

　　“你這彈的什么亂七八糟的，平時不管教你，倒縱得你愈發(fā)無法無天了，竟敢在大宴上胡鬧，李嬤嬤，將郡主帶回榮熹閣，抄寫女則百遍，沒抄完，不準(zhǔn)出來?！?p>　　南山王當(dāng)著齊國公和顏氏宗親的面，當(dāng)場處罰她，顏夕羞憤地站在原地，捏著衣角不知所措。直到哥哥顏朝將她攬到懷里，滿腔的委屈才化作涕淚，她才趴在哥哥的懷里嚎啕大哭。

　　送走了顏夕，顏朝折返與眾人道歉，并親自下場彈奏一曲，琴聲悠揚，意境深遠(yuǎn)，驚為天人，這才挽回了南山王府的聲譽(yù)。

　　后來，顏朝告訴她有些人生來不辨五音，琴聲亦不辨悅耳還是嘈雜。顏夕才明白，顏瀟哄騙她彈琴好聽，便是故意要讓她當(dāng)眾出丑。

　　次日，顏夕找了顏瀟理論，卻見她突然發(fā)瘋了似的哭喊著饒命，引了長輩過來，聽她哭訴道，“是瀟瀟不對，不該在宴會上害姐姐出丑?！毖韵轮猓闶穷佅榱俗逖缫皇?，存心報復(fù)。

　　南山王怒不可遏，當(dāng)即將顏夕發(fā)入祠堂罰跪。

　　而經(jīng)此一事，顏夕頑劣不堪的名聲已經(jīng)傳了出來，世人都說南山王將郡主寵壞了，加之顏夕拜千機(jī)老人習(xí)武的消息傳了出去，王公貴族更鮮少有人敢上門求親。

　　過了這些年，回憶起來少年時候的事，委屈的心情已經(jīng)幾不可聞，只是懷念，父親當(dāng)時雷霆之怒，嚇得母親將她急忙護(hù)在身后，哥哥為她求情，一家人都曾那么鮮活的存在過，如今卻只剩她一個。

　　素秋為她掀起珠簾，迎她步入前廳，伺候她在黑檀木椅之上端坐，俾睨堂下闊別多年的故人。

　　“瀟瀟參見王爺?！?p>　　她一襲利落的紅色騎裝，梳著長馬尾，精致的五官更顯出幾分英氣，腰間別著黑色亮的蛇紋馬鞭，雙膝俯伏跪地，雙手托著一封書信。

　　“瀟瀟一身騎裝，好生英氣，本王帳中的男兒也比不上?！鳖佅γ娌桓纳卣f，使了眼色讓素秋去取信。

　　“王爺謬贊?！鳖仦t依舊垂著首，聲音顫顫的，與印象中孑然不同，“爹擔(dān)心王爺?shù)纳眢w，特意命瀟瀟來看望，順道給王爺帶了家書。”

　　“叔叔有心了?！鳖佅舆^書信，拆封之后大意看了一遍，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顏瀟怯怯地抬起眼，瞟了一眼顏朝，黑臉的煞神一般的神情，嚇得她立刻叩首回稟，“瀟瀟身為女子，不能上陣殺敵，愿以有用之身，為顏氏一族的滿門榮耀盡一份心力?！?p>　　顏厲守信上說，如果南城有意扶持榮王殿下，愿獻(xiàn)上顏瀟與之聯(lián)姻，以鞏固兩族的聯(lián)系。

　　“叔叔的意思，本王明白?！鳖佅Υ鬼従弻⑿偶堁刂蹤M，認(rèn)真地疊好，放回信封之內(nèi)，低垂的眉眼，掩去了黑瞳里藏著的怒意。前世竟沒看出，顏厲守藏了這樣的私心。將顏瀟嫁與榮王，借南城之力，扶其登基之后，顏瀟便成了皇后，他成了國丈，皇權(quán)加身。

　　顏夕站起身，踱步至顏瀟跟前，扶著她的肩膀?qū)⑺銎?，“叔叔多想了，照拂榮王殿下不過是受隆安帝所托。即便哪日，南山王族想要更進(jìn)一步，也斷不會犧牲族內(nèi)女子的幸福。”

　　顏瀟被他雙手一觸，便認(rèn)命似的閉了雙眼，雙唇泛白顫抖，她打從心底里畏懼這個哥哥，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已經(jīng)無法由自己控制，直到他松手，聽見他冷冷的聲音響起，“聯(lián)姻一事，姑且再議，過幾日等你見過榮王殿下再說?！?p>　　她顫顫地睜眼，對上他那雙幽深的黑瞳，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你先下去安置，本王已經(jīng)命人將西廂收拾了出來?！鳖佅ο蛩厍锸沽搜凵?，素秋便心領(lǐng)神會地上前說道，“瀟姑娘，請隨奴婢走?！?p>　　顏瀟抬眼看見素秋，心中一愣，素秋不是顏夕的貼身侍婢？

　　原本父親命她前來南疆，她心中便十分憂慮，南山王顏朝從小便看她不順眼，莫說讓她成為東嵐國的皇后，即便在顏朝眼皮底子下做一個普通的世子妃，恐怕也難如意。想不到，時隔多年，顏朝的脾氣竟然好轉(zhuǎn)了。難不成是顏夕過世了，那些陳年往事也隨風(fēng)淡了？

　　她狐疑地回頭看向那方內(nèi)廳，竹青的門簾掩著棕紅的大門，廳內(nèi)隱約可見一道瘦高的背影。她恍惚想起多年前，她在南城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