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白頭村一片祥和。
圍繞著村子的田邊蛙叫聲此起彼伏,加上蟲鳴狗吠,小孩追逐嬉笑打鬧,好不安逸。
此刻小蓮喂完陳東良的飯后。
陳東良一直沒有話。
只是別著腦袋看向旁邊依然在昏睡的胡大龍。
在小蓮擱碗的空擋,陳東良嘗試著掀開被子下了床。多年軍旅,造就了異于常人的鋼鐵身軀。吃飽飯就能慢慢下床。
下床之后的陳東良出了門,走到泥巴院內(nèi)大柳樹旁坐下。
幾次想揭開纏在頭上的麻布,卻始終沒有勇氣,他憑自己臉上略微酥麻疼癢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臉恐怕是面容盡毀,想到此處,他便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現(xiàn)在他腦子里都是銅口關(guān)的將士。那一幕幕恍如昨日,揮之不去。他心里清楚,除了他和胡大龍之外,估計銅口關(guān)眾將士已經(jīng)兇多吉少。只是他有很多地方想不清楚。
近十年,北胡從來不敢犯邊,為何這次會突然來犯,而且自從屯兵關(guān)外開始,就封鎖了所有能出去送軍情的路。若不是陳世英當機立斷,第一個送信的人估計也沒有機會出去,隨后又派出近二十人分別出去送軍情,沒有一人活口。
陳東良估計也已經(jīng)猜到,銅口關(guān)將士支撐一月,仍沒有見到任何援軍的跡象,大概是因為信根本就沒有送到兵部或者父親手里。
只是這北胡何時會如此囂張?即便是他攻陷了銅口關(guān),惹惱了大宋。他北胡估計堅持不到半個月。明知后果,為何還會來殺這銅口關(guān)的將士?
“你怎么起來了?”小蓮拿著一件爺爺?shù)耐庖逻f向陳東良。
陳東良紋絲不動。小蓮只好給陳東良披上。
“爺爺說,你臉上的傷還沒有痊愈,不能亂動,怕染風寒?!毙∩復媾种浮?p> 陳東良久久未答話。
“小子,吃飽了?”鐘華的聲音從后面想起。
鐘華提著一只小板凳,就坐在陳東良面前。
“怎么樣,現(xiàn)在臉上有什么感覺?”鐘華看著陳東良笑問。
“癢?!标悥|良終于開了口。
“那就好,離恢復不遠了?!辩娙A滿意的捋捋白須。
“銅口關(guān)打仗了嗎?”鐘華已經(jīng)猜出了陳東良的來歷。
“嗯?!标悥|良聲音很低,像是還有一半聲音被憋在喉嚨里。
“看你軍階不低,是校尉還是?”鐘華半開玩笑。
“百夫長?!标悥|良思考了一下回答。不是他不想告訴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是他心中有太多疑問還未清楚。
“大宋的百夫長,何時是你這種裝扮?”鐘華根本不信,笑問道。
陳東良沒有解釋。
這鐘華也算大概摸清楚了陳東良的脾性,不多說話。
“感謝救命之恩。”陳東良轉(zhuǎn)身朝著鐘華一低頭。
“不必謝我,老頭子既然是郎中,救人乃是本分?!辩娙A一揮手。
“我不問你過往,相識即是緣分,老頭子我會盡力治好你的朋友,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在這養(yǎng)傷。”鐘華起身拍了拍陳東良的肩頭。
他給陳東良卸甲脫衣的時候,自然也看到了橫亙在身體上的道道疤痕。他明白眼前這年輕人的處境。人都想掩蓋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一次舔舐,便是一次揪心。
陳東良沒有回答。
確實有太多讓自己疑惑的地方。自他昏迷之后,黑騎護送他突圍,陳世英,季延明兩騎殿后,胡大龍拼死帶他逃離,黑騎累死,胡大龍背著他趕路滾落山林。他一概不知。
陳東良在老柳樹下坐到月懸半空才起身回屋。
屋里亮著的燈芯跳動,借助昏黃的燈光,陳東良看了看還躺在床上的胡大龍。
陳東良認識他,是他飛騎營的一員,年紀和自己相差無幾。他知道胡大龍家里還有一個老母親和一個妹妹,父親戰(zhàn)死于西蜀平叛之戰(zhàn),一個哥哥早年也投軍,戰(zhàn)死于和夜郎的大戰(zhàn)中。
胡大龍的父親曾跟隨大將軍陳奢,在掃滅西蜀之后,時隔十年年,西蜀殘余勢力反撲,剛好派去剿滅反叛的部隊,就是胡大龍父親所在的那一支。攻城之時,被城墻上射下來的流矢射中眼睛,當場斃命。
尸體在戰(zhàn)后沒有被就地掩埋。半月之后,胡母得知消息,帶著胡大龍兄弟兩人還有妹妹去了西蜀。在胡大龍父親墳前跪坐一日。
那一日,胡母告訴胡大龍兩兄弟,父親以沙場為家,既然父親戰(zhàn)死,那么身為人子,便要繼承遺愿,投軍報國。
那一日,胡大龍便和哥哥入了城,投了軍。
五年后,西蜀旁邊的夜郎舉旗反叛,胡大龍的哥哥被夜郎的長槍釘在城墻上。
胡母得知消息已是一月以后,帶著妹妹來了,在城墻下哭瞎了雙眼。參軍送胡大龍出城的時候,胡母義正言辭:“我兒命薄,我不怨天。只愿大龍能手刃賊人,還我娘倆一個太平安康?!闭f罷,胡母拉起妹妹的手就回家了。
全軍鳴鼓一刻。
胡大龍朝著胡母遠去的方向拜伏不起。
那是一段已經(jīng)快要讓人忘記的過往,從那以后,胡大龍被選為飛騎,調(diào)往銅口關(guān)。
胡大龍和自己性情差不多,都是不善言語的主。
看到此刻躺在床上的胡大龍,陳東良有些酸楚。
他暗想,自己傷好以后,一定要讓胡大龍回家。讓他們一家三口團圓。若是胡大龍再生波折,自己如何向胡母交代。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這么小的一個愿望,他陳東良卻怎么也沒能完成。
陳東良回到自己的床上,剛躺下,小蓮便捧著一疊衣物盔甲走了過來。
“大哥,你的衣服已經(jīng)晾干了,我給你放在床頭?!毙∩徴f著便將衣服放下。
陳東良沒有說話。
小蓮一笑出了屋。
陳東良剛要吹燈,見小蓮拿著一個一人高的十字架進屋。
十字架由幾根細的木條制成。正在陳東良不解之時。
小蓮將十字架放好,玩著手指低頭害羞的站在一旁。
小蓮好像在等陳東良發(fā)問。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陳東良從來不愛說話。
“我聽爺爺說,將軍的盔甲需要放在一個架子上。”小蓮沒有等來陳東良的發(fā)問。
“我只能做成這樣。我給你把盔甲放上去?!毙∩徶噶酥竸倓偡旁诖差^的衣物和盔甲。
陳東良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由幾根木條綁在一起的架子。
小蓮小心翼翼的拿起盔甲,笨拙的架在支架上。
最后將鐵盔放在支架的頂部。
笨拙的做完這一切,小蓮轉(zhuǎn)身請功似的朝著陳東良笑笑。
陳東良還是沒有任何回答。依然看著支架上的盔甲。
“我身上的荷包呢?”陳東良看向盔甲腰部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便大聲問道。
“在這。”小蓮顯然被嚇到了。反應(yīng)過來之后支吾著從身后拿出了一個精致的荷包。
那是陳北辰送給他的。
是她瞎了眼之后給自己縫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