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20 半綺與褚致(三)
一直到午膳她都沒再見到宵暉,成月草草吃完就找了個借口溜了出去。
半綺是當地僅有的仙門,雖比不得中原龍城山莊那般闊綽,但也差不哪兒去,紅黑的建筑和隨處可見的赤金裝飾都顯現出這個家族的繁盛。
成月穿著太清弟子的服飾一路暢通無阻,她優(yōu)哉游哉地走過一道石橋,忽然見到湖邊一個紅色的身影一閃,落水聲過湖面上只余陣陣漣漪。
她怔了一怔,立刻從橋上跳了下去把人救了上來。
被救上來的女子穿一身嫁衣,清醒之后發(fā)現自己沒死成竟痛哭起來。一番動靜已經有不少家丁和丫鬟趕了過來,家丁丫鬟們顯然認得她,見她狼狽模樣無一人上前攙扶。
一個矮胖的家丁向她道:“小夫人快別鬧了,讓我們這些下人也不好做?!?p> 另一個丫鬟低聲啐道:“她也配我們喊她夫人?我們少爺為她在青樓贖了身,轉頭就上了燁少爺的床,吃里扒外的賤蹄子!”
其他丫鬟紛紛贊同道:“要不是致少爺護著,老夫人怎么也不會讓燁少爺娶她,還整天要死要活的?!?p> “就是,明明是青樓出身的低賤胚子也能爬到我們頭上得一聲夫人,致少爺就是太心軟?!?p>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說著難聽的話,成月都有些聽不下去了,這群下人著實沒有眼力見兒,成月一個外人在場,絲毫不懂收斂。
而那女子更是懦弱,不管用了何種手段,好歹也成了主子,下人在外人面前這般刁難自己卻只是默默地流淚。
“行了!”成月打斷下人們越來越不堪入耳的話將那女子扶起來,下人們噤聲像是這才發(fā)現成月一般。
這時一個清瘦儒雅的青年走了過來看了看成月和那那女子,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他臉上瘦得凹陷下去,精神卻很好,顯然是大病初愈。
下人們見到他,立刻斂衽行禮恭敬道:“致少爺?!?p> 書中褚致常年多病,直到繼承家主之位身體才好轉,成月看這青年多半就是褚致。
按方才下人們的說法,褚致和這女子的關系并不簡單。她向來不愿多管閑事,更何況是他人的家事,因此見他來了便匆匆告辭。
褚致挽留道:“尊客還是先換身衣裳再走罷?!?p> 成月與紅衣女子皆是渾身濕透,但成月一身素色薄衫,打濕后肌膚在衣物下若隱若現,確實不太雅觀。她想了想便同意了,丫鬟們這時倒是很有眼力見,立刻為她引路去客房。
待成月走后,湖邊只余褚致與那女子,褚致對她略一施禮說道:“小夫人也快些回去換身衣裳吧?!?p> “少爺!”她紅著眼睛喊他,“您也不相信阿皎么?”
褚致退后一步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說:“我并不曾疑心你,如今你已是小夫人了,今后不必喚我少爺?!?p> 他頓了頓道:“阿燁是個很好的人,你嫁他,很好?!?p> 褚致的語氣風淡云輕,說完就走開了,他的確是不在意的。
云州人人皆知半綺的少主褚致是個藥癡,這點從他剛滿周歲就能窺探一二。
當時族中幾個同歲的孩子一起抓周,有人選了金元寶,有人選了毛筆,只有他選了藥杵,滿頭白發(fā)的舅爺當場就笑言他會成為半綺的下一任家主。
他對家主并不太感興趣,卻是真心喜愛著各種藥材,幾乎是在丹藥房里長大的。
一直到十五歲,同齡的少年成家的成家,再不濟也有了一兩個相好的丫頭,褚致卻除了煉藥、看醫(yī)書再也沒有別的愛好。
人家斗蛐蛐,他采藥;人家聽曲兒,他給人看病。少年褚致不僅對各類文藝娛樂好不感興趣,面對他人邀請他同往還要生氣,覺得耽誤了他用功。
漸漸的褚致的父母開始有些擔心起來,孩子好學是好事,但過于好學,以至于連朋友都沒有那可不行。
于是乎,他們給褚致定下了個規(guī)矩,禁止他睡在丹藥房,只許他在上午看書煉藥,并強迫他結識各路世家公子。
并且這個規(guī)矩還是昭告整個云州的,從此褚致每個下午都被各種各樣的集會酒宴排得滿滿的。
也是在這時他認識了陳皎。
那時陳皎的家中遭難來云州投奔親戚,卻不想被親戚賣到了青樓,褚致聽了她的經歷很是同情就買下了她。
這件事本是他順手為之,也并未放在心上,他買下陳皎后就放了她自由。怎料得知消息的褚致父母卻誤以為兒子開了竅,自作主張地買回陳皎,并把她放在了褚致身邊。
陳皎很聰明,藥材藥理學得很快,不時還能提出些不一樣的見解,為人也玲瓏,很快就成了褚致的隨身丫鬟。
只是直到這時褚致都沒認出陳皎就是那個被他買下的青樓女子,其他人知道也不會在他面前提,陳皎自己更不會主動說起了,因此褚致只當她是家中一個普通的下人。
旁人不愛聽他叨叨什么藥啊毒啊,陳皎總十分專注地聽他說,也愿意陪著他一起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藥。褚致時常感嘆陳皎的聰慧,并漸漸的把她當成了同好密友。
褚致十七那年,父母做主要為他娶妻,他一心鉆研醫(yī)毒,被催的煩了便隨口說娶妻只娶陳皎。他父母極力反對,卻也拗不過他,只好把成家這事兒先按下。
雖然褚致只是為了找借口隨口一說,旁的人卻當了真。他整日泡在丹藥房不問世事,連著兩天沒看見陳皎才想起來尋,結果在地牢里找到了她,也是這時知道了她與褚燁的事。
震驚過后褚致很快就釋然了,比起在他身邊做個丫鬟,嫁給褚燁當主子顯然更好,他也希望陳皎能過得更好,因此就去向母親求情讓陳皎嫁給褚燁。
褚燁成親那日他去道賀,醉醺醺的褚燁半開玩笑地對他說:“本以為搶了你最愛的女人今日你不會來道賀。”
褚致本該解釋,卻沉默片刻道:“你好好待她。”
他一直知道褚燁討厭自己。在他還未出世時,褚燁被接到本家作為家主培養(yǎng)長大,一直到褚燁十四歲褚致出生。
褚致一出生就是少主,而被喊了多年少主的褚燁瞬間成了燁少爺。大約是他父親也覺得對不住褚燁,命令下人們對褚致也只許喊致少爺。
但誰都知道未來的家主只會是致少爺。
從那時起,褚燁多了一個愛好,就是拿走褚致的東西,小到木馬、紙風箏、機關戰(zhàn)車,大到珍奇擺件,褚燁得到手之后就隨意把那些東西毀掉。
那些新奇玩意兒大多下人們搜集或者賓客送的,他往往擺弄兩下就沒了興致,因此也無所謂讓褚燁拿走。
只是小時候的褚致并不明白褚燁為何要這么做,長大后的褚致明白了,卻成了個除了煉藥看醫(yī)書再沒有一點愛好的人,褚燁也從少年變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
從褚燁的婚禮回去之后褚致大病了一場,其實他大病真的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這回病的時間太微妙。所有人都當他是為情傷身,褚致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對著每個進來的人解釋自己真不是為情傷身。
可惜,沒有一個人信。
他母親握著他的手一邊哭一邊說:“我可憐的兒啊,你放心娘一定給你找個比那丫頭更好的,可千萬不要想不開?。 ?p> 褚致拉著母親的衣擺急急地想要反駁,他沒有想不開,也沒有非陳皎不娶。結果急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來,這下更說不清了。
后來褚致干脆什么也不說了,反倒來了許多前來看望、安慰他的,他只微笑默默地聽著。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他的病好了,但整個云州也都知道半綺的少主為一個丫鬟大病一場,甚至還有人添油加醋把這事寫成了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