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謂前途

　　已經(jīng)三天了。

　　連續(xù)三天都被班主任揪到早讀遲到，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拖去班級后面示眾。翟知言就著豆奶嚼面包，想到這里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看在你爸爸想讓你多睡一會的份上，暫且不追究你……”五分鐘前的班門口，班主任看著睡眼惺忪的翟知言，目光落在她手中提著的早餐上。

　　“……去外面吃完了再進班。”

　　十一月的寒風中，教學樓頂層空蕩蕩的走廊上，翟知言孤獨地享用著早餐。

　　“連只鳥也沒有。”她左右看了看，被人拋棄的感覺漫上心頭，往日都是丁一帆跟她一起挨訓的，可這幾天他居然一次都沒遲到過，太難以置信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翟知言咽完最后一口，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若有所思地走進了班級。

　　座位上，“嫌疑人”丁某某正伏在桌上認真寫著什么，翟爾摩斯靜悄悄地探過頭去。

　　只見丁某某手中的鉛筆在桌面上寫著：“這個惡毒的女人……”

　　惡毒的女人？丁一帆的媽媽？被拒絕的暗戀對象？翟爾摩斯小姐繼續(xù)觀察。

　　“……貝拉特里克斯?萊斯特蘭奇……”

　　居然還是個外國人。

　　“……殺了小天狼星！”

　　翟知言大概明白過來，這應該是某本書里的人物和劇情。丁一帆一貫熱衷于在他的桌子上寫寫畫畫，有時候忘了及時擦掉，就會導致下課睡覺睡出一臉的鉛筆印。

　　于是，翟爾摩斯小姐得出結論，丁一帆還是那個丁一帆，不存在突然間開了竅的可能性。

　　早讀下課后的那個課間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刻，沒有之一。由于這學期開始學校加大了早讀課巡查力度，只許讀書不許動筆，使得許多同學失去了在這“黃金40分鐘”里趕作業(yè)的大好機會。

　　“經(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考察，學校發(fā)現(xiàn)同學們沒有充分利用好早讀的寶貴時間，本應該書聲朗朗的教室里總是亂哄哄的，可見大家并不在讀書，反而是鉆了這個空子去補作業(yè)、聊天，甚至還有同學用來睡覺......從本周開始，早讀課一律不允許動筆……”新學期開始的第一次升旗儀式上，副校長宣布了這項規(guī)定。

　　“不動筆墨不讀書，真不知道哪個昏庸的領導想出這么一條規(guī)定，吃飽了沒事做！”賀南圣一邊抱怨，一邊飛快地“復制粘貼”昨晚布置的英語作業(yè)。

　　“賀南圣你好了沒？全班就差你們組沒收齊了。朱老師說了遲交的以后上英語課就站后面，她這次是認真的?！庇⒄Z課代表舒旸站在過道上，憂心忡忡地數(shù)著剛剛收上來的英語報紙。

　　三四節(jié)課就是英語，今天老師肯定要訂正作業(yè)的，如果不能及時交上去，估計接下來的一周大家都要倒霉。

　　“快了快了，還剩改錯就沒了……”賀南圣顧不上字跡的工整，開始“筆走龍蛇”一通狂寫。

　　“你不要全抄啊，我們倆在一組寫一模一樣肯定會被看出來！”陳郁急忙回過頭，想要拿開自己的作業(yè)。

　　“你可以嘲笑我的英語成績，但你不能質疑我抄英語作業(yè)的水平。比如這篇改錯我看一眼就知道以我的能力最多對六個，所以我決定剩下來的按傅彥君的答案寫……”

　　“阿嚏！”正在班級另一頭收物理作業(yè)的傅彥君突然打了個噴嚏，狐疑地朝這邊看來。

　　“怎么了？”一旁的楊夢華也順勢看過來。

　　“肯定有人說我壞話，”他思索片刻，“請反彈給那個傻子?！?p>　　今天是周五，原本一二節(jié)課是語文，但劉老師今天身體不適就臨時和化學老師崔閔換了課。

　　崔閔，淮川中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化學天王，在他長達二十余年的教學生涯中，培養(yǎng)出了一屆又一屆的優(yōu)秀學子。當然，他最廣為人知的莫過于“拖堂王中王”的稱號還有他課上的神奇功效。

　　正所謂人如其名，崔老師用他孜孜不倦的教誨感染了無數(shù)學生，在他的課上，沒有一個人可以堅持睜著眼聽完整節(jié)課。上過他的課，大家精神頭都變好了，腰不疼了眼不花了，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容易落枕。

　　“為什么班里那些成績好的男生上老崔的課不困??？”林雪趁著距離上課還有幾分鐘，現(xiàn)充了一包速溶咖啡。

　　“因為他們不聽他講課，他們在化學課上寫物理作業(yè)，據(jù)說這叫以毒攻毒?！标愑粑孀×四槨?p>　　很快，崔老師踏著從容的步伐走進了班級。他走上講臺，打開電腦，翻開課本，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上課前的準備工作。

　　“上——課?！?p>　　“起立！”這高亢的嗓音必定來自班長楊夢華。

　　“老——師——好?！?p>　　“請坐。”

　　身旁的桌椅發(fā)出一陣晃動，堆疊起的一摞書后面，傳來姜雪庭悶悶的聲音：“他長得越來越像一顆巨型安眠藥了，晚安，下課記得叫我?！?p>　　陳郁從抽屜里摸出一顆強效薄荷糖丟進嘴里，猶豫片刻，又加了一顆。

　　“今天我們講工業(yè)流程題，大家把書翻到53頁，看一下例題……”

　　空氣里開始彌漫著瞌睡的氣息。

　　進入高三以后，課程表上除體育之外所有的課都被安排成了連堂。其實這樣的安排并非沒有道理，因為有時候講解一份試卷僅靠45分鐘是難以完成的，但連堂帶來的痛苦也遠遠超乎大家最初的想象。

　　當某天的課表成了上午數(shù)學生物，下午物理化學時，擺在20班全體同學眼前的問題就是：整個上午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掉了一支筆就錯過了半本書的復習；整個下午昏昏沉沉云里霧里，半夢半醒間都忘記了要去趟廁所，導致放學的時候一個班浩浩蕩蕩地沖向樓下的衛(wèi)生間。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在五樓上廁所會成為一種奢望。”某天，當曲子鶴連下了四層樓都沒找到一個廁所空位時，她如是說。

　　“下面我們來看去年一模的這道題，檢驗碳酸鎂晶須是否清洗干凈的方法是......”崔老師沒有自顧自地講下去，沉默片刻后走下了講臺。

　　“請位同學來回答吧，有自愿起來發(fā)言的嗎？”他環(huán)顧四周，望著趴下的一片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別說出去參加跨省聯(lián)考了，估計連下個月底的一模都考不出什么來?！?p>　　“離下課還有幾分鐘，看你們這樣子估計還不知道接下來的情況，都給我醒一醒！”

　　同學們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一雙雙眼睛里充滿了茫然。

　　“學校計劃一模之后按照本學期幾次聯(lián)考的平均成績讓前三十名組成沖刺班，并且從殊水中學請了往屆高考命題組的老師來上課。這次分班將關系到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為了你們的前途好好考慮一下，還打算坐以待斃嗎？”

　　應景似的，下課鈴響了起來。崔老師沒有繼續(xù)講課，只是叫化學課代表和他一起去趟辦公室。

　　沉寂了許久的班級頃刻間爆發(fā)出各種聲音，就像冬日結冰的湖面上突然鑿開一個洞——原本安靜沉在水底的魚群不知所措地望著那一抹刺眼的光，不過那光線過于陌生而遙遠，沒有誰想為此離開溫暖的深水。但只要當大量新鮮的氧氣開始涌入時，所有的魚都開始拼命朝著那個窄窄的洞口游去。

　　連接著外面世界的洞口是龍門還是什么，陳郁并不知道，她一直覺得大人們口中的“前途”遙遙無期，但當眼下的形勢擺在面前，她終于收到來自現(xiàn)實世界的第一封邀請函。